Sunday, January 15, 2017

孙美堂:简评“后毛崇拜现象”

 (360doc个人图书馆,2016-12-27
    戴按:还有一类后毛崇拜者,他们并非根据什么理论、或因为自己的亲身经历而崇拜毛,而是搞“政治正确”,因为这样做符合当政者的主张,从而可能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
(孙美堂,男,1956年生,湖北省监利县人,哲学博士,现为中国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院长、教授。全国环境伦理学会理事、全国价值哲学专业委员会理事,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文化哲学、价值哲学和应用伦理学研究。1985年起,为本科生和研究生系统讲授过马克思主义哲学、伦理学、现代西方哲学、中国当代理论热点问题评介、科学技术政策研究、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选读、价值哲学导论等课程。自1986年以来,发表学术论文60多篇,专著和译著(包括合作)10多本。论文: 《悲剧的实质》,《毛泽东思想研究》)
     本文不是评价毛本人,而是评价时下风行的“后毛崇拜”现象。“后毛崇拜”这个词是我生造出来的,是指当下中国流行的毛泽东崇拜现象,与改革开放以前的、在“文革”达到顶峰的毛泽东个人崇拜现象相区别。我发现,既有许多好友有强烈的后毛崇拜心理,也有许多好友对此极其反感。就我所知,这两种人大都是善良和真诚的,虽然在知识、素质等方面有很大差距。从个人角度说,只要不对他人、对社会产生危害,你崇拜谁不崇拜谁,是个人自由,我尊重和理解。但毛泽东代表一个文化符号,一种价值导向,对他的崇拜是个公共问题,也会对中国未来发展产生某种作用影响,这种影响会以复杂的方式和途径左右我们的命运,正是这点引发我的忧虑。
    后毛崇拜现象是当下中国最诡异的现象。人们怀着不同的目的和动机崇拜同一个人,互相冲突的价值观和利益诉求,都赋予同一个人,后毛崇拜意识中,中国几十年复杂而繁多的思想观念,都混乱地纠结到了一起。不仅如此,无论哪类人,哪种动机,最终实际形成的合力,都会把社会向很糟糕的地方引。
    后毛崇拜主体,第一类是“红族”后裔,有人戏称“赵家”,亦即既得利益集团。这类人把国家权力理解为私家“江山”、家产:“这是我们的父辈、祖辈打下的江山”。毛是带领他们的父辈、祖辈“打江山”的领袖,是“红族”的象征和总代表。崇拜毛,是证明其统治权力合法性的一种方式和仪式。按照这个逻辑,“红族”后裔把国家的公共权力、公共资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就合理合法了。显然,这是一种极其古老陈腐的宗法帝王观念,也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强权意识:江山是老子的先人打下的,你敢怎样?这类后毛崇拜必然拒绝人民权利,尤其是拒绝公民参政议政、选举监督的权利;拒绝自由、平等、民主、法治等现代政治与法治文明。这类观念还潜在地包含了以下观念:既然江山是我们家的,那么我们搞特权、贪污腐败、恣意任性,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类主体有个尴尬局面。因为毛是个极其复杂的人物,他的很多说法和做法对这个群体也不利,他们的先人大多挨过毛的整,所以“红族”后裔对毛有一种复杂的“矛盾情结”。由于他们是掌权者,宣传毛的话语权、崇拜毛的度和方式,都在他们手中,他们必然以自己的权力和利益为目标,选择性地对待毛的遗产,把民众的后毛崇拜现象朝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引导,屏蔽可能对他们的不利方式。
    后毛崇拜第二类主体是普通民众,是中下层老百姓。这类又可分两类:一类是改革开放大潮的失落者,是近几十年各种不公平现象的受害者;另一类则是对现实问题的不满者。他们在整个利益格局中相对别人、相对过去,不见得是弱者,但环境污染、社会腐败等等,也使他们深受其害,从而激发他们对现实的不满。问题上,这类群体崇毛时,真是把问题想明白了吗?假如时间可以穿越,真的要这些人回去过毛时代的日子,比如农民世世代代只能做农民,一辈子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当牛做马累死累活还吃不饱;城市青年让你到北大荒“扎根”一辈子;所有人都不断地整人和挨整--,我看谁也不会去。现在有些人故弄悬殊,例如南街村、华西村崇毛,不过是叶公好龙。用国家资源、拿银行贷款等等,满足下少数人的癖好而已。毛时代哪是这样!这些人之所以崇毛,主要是用上世纪50-70年代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话语体系,理解今天的现实问题,导致历史方向感的倒错。改革开放虽然提倡“换脑筋”,但理论上只是做了少许修修补补,整个框架还是毛式的。当人们对现实不满意时,超不出旧的窠臼,几乎本能地搬来毛式解释系统,想当然地把他们不理解、不接受的斥之为“资本主义”。
    50年代初建立起来的毛式体制,是一种准军事化体制。它把人们的所有财产和社会资源全部剥夺,集中起来。名义为“公有”、“国有”,但落到实处,这个“公”,这个“国”,究竟是谁?是作为整体的职业官僚群体(由革命时期的职业革命家演变而来)。职业官僚群体出是这个社会真正的主体。他们把所有国民按准军事化方式编制起来,人们因出身、户口、工作单位、工资级别、政治面貌等,分为不同的等级。职业官僚代表“公共”掌控和支配社会资源,以及人本身;平民百姓则沦为执行指令的工具。这种组织方式进行国民动员还是很有效的,所以毛时代创造了不少奇迹。但那些成就主要是实现国家意志,与民众的自由和福祉基本无关。
    改革开放之所以取得成功,说白了,正是抛弃了毛的主张,有限地、羞羞答答地借鉴了毛抵制的自由、个人权利与市场经济才有的,是人们有了些许独立、自由和权利,能在可怜的范围内支配自己活动的结果。市场经济需要配套的政治和法律体制,需要自由、民主、人权等价值观,需要公开、公正等游戏规则。但是保守力量太强,这种诉求以悲剧结束,并导致今天畸形和扭曲的“半市场经济”。职业官僚群体过去的权力优势向市场延伸,权力、地位和身份的不平等转化为掌握市场资源和机遇的不平等。90年代开始“抓大放小”的改革,以及2000年开始的房地产开发,把毛式“公有制”——作为整体的职业官僚群体掌控财产与资源,变成职业官僚私人掌控财产与资源。加上权力不受人民的约束,可以恣意任性,这就导致了今天种种的社会问题。
    吊诡的是:人们按毛式思维,不理解旧体制的本质,不理解50年代“公有制”与今天“权贵资本主义”之间的本质必然联系,不理解改革开放以来,哪些是旧体制、旧势力的变种,哪些是试图超越旧体制、旧势力的努力,不理解“当此之时”与“因此之故”的区别,把他们不欣赏、不理解的东西,把给他们带来苦难的东西,都理解为改革开放所致,理解为“资本主义”所致,理解为自由、民主、人权和市场经济所致,并因此怀念起毛时代的“埃及肉锅”。按这类群体的思路,崇毛必然崇党、崇“公”,必然拥戴那些掌握社会资源和人们命运的职业官僚群体,拥戴这个官僚群体赖以确立的社会组织方式——“公有制”。结果怎样呢?假如你认为社会不公,那么按你的思路,不是消除这种不公,而是强化这种不公;假如你认为你的权益受侵犯,按这种思路,不是保护你的权益,而是强化那些侵犯你权益的人们的力量!
    后毛崇拜的第三类人,是基于价值观与认知。他们主要不是从利益和命运出发,而是从观念和立场出发。迂阔的“学者”按苏联教科书模式和毛式宣传品理解现实,涉世未深的学生没有体验过那个时代,基于误导和蛊惑而臆想,某些不负责任的“鹰派”人物则需要虚构出一个英雄和偶像。这类群体的思维和心理,基本上是以下几类情形的杂拌:一是抽象思辨。典型的就是把毛、党、社会主义、公有、无产阶级,以及各种美好的东西归为一类,把资产阶级、私有、西方(美国),以及各种坏的东西归为与前者对立的另一面,再就是加上“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等固化模式,不顾事实,不讲逻辑,不具体分析,用笼统、混乱的“宏大叙事”和抽象思辨,以及“上纲上线”的方式,得出结论。二是情感和情绪的发泄。主宰这类人的价值观和认知模式,是些假大空的说辞,大得无边,空得不知所云,假得令人哭笑不得。事实不清,逻辑混乱,偷换概念,把不同的问题混在一起。认真琢磨,这类说法往往莫知所云,但却有强烈的情绪和极端的立场。借用实证主义的说法,它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没有意义。三是狂热分子。这类人把毛想象为民族英雄,领导中国人民打败“美帝及其走狗”。他们希望有毛式英雄再世,率领他们征服“敌人”。的确,毛时代我们打过很多仗——联合国联军、美国、苏联、印度、南越等等。但是这些仗起因和背景究竟是什么?该不该打?打的结果对国家有利还是有害?我们究竟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具体情形怎样?事实与宣传的差距是很大的。因为这是个复杂和专门的问题,本文不予赘述。不过,如果真按这类狂热分子的思路走下去,对国家利益、我们在国际上的地位来说,恐怕不是好事。
     我也承认毛是伟人,他留下的历史遗产也非常值得研究,但不能走后毛崇拜的路子,而应在从新梳理历史深层逻辑、从新认识时代本质特征的基础上,批判性地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