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y 27, 2021

保罗·克鲁格曼:美国的民主何以岌岌可危

 (纽时,2021525日)

        美国的民主实验很可能就要结束了。这不是危言耸听,任何关注政治的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共和党人可能合法掌权;他们可能通过普遍的选民压制而获胜;共和党议员可能干脆拒绝确认民主党的选举人票,宣布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或他的政治继承人获胜。无论结果如何,共和党都将努力确保永久锁定权力,并尽其所能压制异议。

        但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们每天都能读到共和党选民的愤怒,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毫无根据地认为2020年的选举被窃取了,而国会中的极端分子则坚称,要求戴口罩相当于对犹太人的大屠杀。

        然而,我要说的是,只关注疯狂会阻碍我们理解这一切是如何成为可能的。阴谋论在我们的国家生活中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理查德·霍夫施塔特在1964年写了《美国政治中的偏执风格》(The Paranoid Style in American Politics)。至少自民权运动以来,白人的愤怒一直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次的不同之处在于共和党精英的默许。关于选举的大谎言并不是来自于基层——它是自上而下推动的,最初是由特朗普自己,但重要的是,几乎没有知名的共和党政客愿意反驳他的说法,很多人都急于支持它们。

        或者换句话说,根本问题不在于疯子,而在于野心家;不在于马乔里·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的疯狂,而在于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的懦弱。

        这种懦弱有着很深的制度根源。

        政治学家早就注意到,我们的两个主要政党在其基本结构上有很大不同。民主党是一个利益集团的联盟——工会、环保人士、LGBT活动人士等等。共和党则是一个有凝聚力的单一运动的载体。这通常被描述为一场意识形态运动,尽管近年来的波折——突然接受保护主义,对“觉醒”企业的攻击——运动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似乎没有它的权力意志那么明显。

        无论如何,长期以来,保守派的凝聚力使共和党政治人士和官员的日子相对轻松。职业民主党人必须在不同选区有时相互竞争的要求之间进行协商,而共和党人所要做的就是遵循党的路线。忠诚将让自己稳拿席位,如果一个地位良好的共和党人碰巧在选举中失利,来自亿万富翁的支持意味着他还有一个安全网——“翼形螺母福利”——比如在资金丰厚的右翼智囊团中担任职务、上福克斯新闻台(Fox News)的节目等等。

        当然,职业共和党人的轻松生活并不是对每个人都有吸引力。长期以来,对于那些具有真正的政策专业知识和真正的外部声誉的人来说,共和党是一个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他们可能会发现自己被要求去为他们明知是错误的主张背书。

        我最了解的领域是经济学,这个领域里有(或者曾经有过)不少拥有坚实学术声誉的共和党人。同几乎所有的学术学科一样,这个领域倾向民主党,但远不如其他社会科学,甚至是硬科学。但共和党一贯乐于从政治上可靠的怪人那里获得建议。

        顺便说一句,这与拜登团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目前,几乎很难找到一位真正的税务政策、劳动力市场等方面的专家——一位拥有独立声誉,预计在几年后会回归非政治职业的专家——还没有加入政府。

        对于那些真正关心政策、仍然有原则、拥有独立于党派的个人选民的政治人士来说,情况可能更糟。今天的共和党里没有伯尼·桑德斯和伊丽莎白·沃伦这样的人的位置,除非你算上极为特立独行的米特·罗姆尼。

        懦弱的野心家占主导地位,这正是使共和党如此容易受到独裁接管的原因。

        国会中的绝大多数共和党人肯定知道,这次选举没有被窃取。很少有人真的相信,对国会大厦的袭击是反法西斯组织打着假旗号的行动,或者仅仅是一群无害的游客。但是几十年来,作为一个整体、自上而下的机构,共和党内部充斥着许多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遵循党的路线的人。

        所以,如果特朗普或者类似特朗普的人物宣称我们一直在和东亚交战,那么他的政党就会说我们一直在和东亚交战。如果他说他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总统选举,无论事实如何,他们就会说他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了选举。

        关键在于,无论是上层的自大狂还是底层的愤怒,都不能解释美国的民主何以岌岌可危。民治的政府可能不久后就会从地球上消失,其原因是懦弱而不是疯狂。

Wednesday, May 26, 2021

胡平:为什么人们越来越相信新冠病毒是实验室泄漏?

 RFA2021-05-26

       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相信,新冠病毒是从实验室泄漏。

  其实,早在去年新冠疫情爆发之初,就有很多人怀疑病毒是实验室泄漏。前央视主持人崔永元228日在推特做民调,多数受访者认为,“病毒系人造,因疏忽泄漏”

  之所以有那么多人从一开始就怀疑病毒是实验室泄漏,其依据是:既然大多数专家都认为,新冠病毒的宿主是云南的蝙蝠,如果是天然病毒自然传播,疫情就应该发生在中国南方,而不该发生在距离云南蝙蝠栖居地一、两千公里之外的武汉。然而大家又都知道,武汉病毒所的实验室存有世界上最大数量的蝙蝠病毒样本。疫情既然是在武汉爆发的,所以病毒最可能就是来自实验室。

   武汉病毒所的石正丽也说,当她刚得知武汉爆发疫情时,马上就担心病毒是不是出自她的实验室。石正丽在去年427日,接受《科学美国人》采访时说:20191230日晚上7时,她在上海开会的宾馆接到武汉病毒所领导的紧急电话后,立刻赶回武汉。当时,两名疑似萨斯病人的病毒检体已经送到病毒所。她一路上都不安地在想,“难道病毒来自我们的实验室?”石正丽说,她本以为冠状病毒的高风险区域应该是中国南部的广东、广西或云南,“我从没想过,这会在中国的中部城市武汉爆发开来”。

   不过,石正丽说她很快就排除了这种怀疑。她把病人的病毒样本和实验室十多年来,从一万五千多只蝙蝠身上取得的上千个冠状病毒样本比对检测。最后发现,病人样本中没有一个与她们团队从蝙蝠洞取样的病毒基因序列相匹配。她说,“这让我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可是,石正丽的说法缺少说服力。正如202056日,《华尔街日报》编辑部文章《武汉实验室理论》一文所说,石正丽自己坚称武汉出现的冠状病毒与任何样本都不匹配,但这需要进行外部调查才能确认。

   再说,武汉地区有好几个生物实验室。例如,武汉市疾控中心就有一个病原生物检验所的P2实验室,离华南海鲜市场只有1华里。武汉市疾控中心有位名叫田俊华的80后医生。根据官媒报道,田俊华从2012年开始对蝙蝠的研究,多次外出抓获蝙蝠,曾抓获过一万多只蝙蝠做样本。有次操作时未做防护,田俊华被泼到蝙蝠尿液和粪便,担心被感染病毒,自我隔离了14天。

   之所以在一年后,怀疑实验室泄漏的人越来越多,那是因为直到今天为止,专家们在寻找病毒的直接传染源,即中间宿主上,仍然一无所获。既然人类感染病毒越来越不像是经由中间宿主的动物传染的,那么就只剩下实验室泄漏这种方式了。

   早先中国官媒宣称,新冠肺炎病例都与武汉的华南海鲜市场有关。但这种说法很快就被否定。因为在对海鲜市场采集的几百个样本进行检测,只有在一些环境样本上发现有病毒,在动物样本中没有一个发现有病毒。另外,官媒早就报道过,在早期确诊病例中,有三分之一的患者,包括第一例确诊患者,都从未去过海鲜市场。中国疾控中心主任高福明确说:起先我们相信病毒来源于海鲜市场,但现在看来,海鲜市场也是个受害者。

   在今年331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中国专家梁万年说:武汉华南海鲜市场的环境样本普遍有新冠病毒的污染,动物制品大规模检测未发现阳性;湖北省蝙蝠以及中国各地大量的家畜家禽、野生动物采样监测均未发现新冠病毒,未发现疫情发生前后有新冠病毒在家畜家禽、野生动物中循环的证据。这就是说,没有找到任何直接传染源,即中间宿主。

   中国专家提出,病毒可能是通过被感染、被污染的冷冻链产品海外输入。这种说法明显站不住脚。因为病毒倘若是通过冷冻链海外输入,那就不会只在武汉单点爆发,而应该在比武汉与海外联系更广的城市多点爆发。上海华山医院张文宏医生早就指出,病毒外部输入一说不成立。再者,病毒若是从海外输入,为什么没有在海外先爆发呢?

        2003年萨斯疫情爆发,专家们只用了5个月就找到了直接传染源果子狸。而这次新冠疫情过去一年半了,却还未找到直接传染源的动物,这只能使人们越来越相信,新冠病毒本来就不是动物传染的,而是实验室泄漏的。再加上中国政府拒绝外国专家深入调查,封锁信息,销毁数据,形同“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是欲盖弥彰。连日来,美国的《华尔街日报》和《华盛顿邮报》分别发表长文,披露大量证据。我这里则提供一些补充说明。

Tuesday, May 25, 2021

王希哲:谈“斯大林模式”的改革和“新社会主义”

 (独评,2021-05-17

        此文由郭松民先生的“新社会主义”引起。

        郭松民先生说,他2014年向左翼理论家们提出过一个问题:“如果美国出现一位社会主义的赫鲁晓夫或社会主义的戈尔巴乔夫,并且他真的当了美国总统,那么他有没有可能在美国领导一场‘社会主义复辟’,实现走向社会主义的和平演变?”

        他说,巩献田等理论家们听了,都“脸色尴尬”,“面无表情”。

        接着他自己回答说:“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可能”。“为什么美国不害怕‘中央出修正主义’,而中苏这样的社会主义大国却解决不了‘中央出修正主义’的问题呢?显然,真正的原因内在于体制之中,搞明白了这个问题,就搞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搞新社会主义,而不能简单的复兴传统社会主义的道理了。”

        希哲也很有兴趣这个题目,而且思考过几十年了。谈清楚不容易。我答应了郭先生,来简要回答一下。

        是的,不可能。因为美国等国的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经济自然发展过程的社会。中苏等的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人为能动创造的社会。有如水,它的本性是向下的。它的向下流淌,是一个“自然发展过程”,无论它前面遇到什么阻碍,水会绕过它,漫过它,继续向下奔流,任何的“赫鲁晓夫”“戈尔巴乔夫”,不能使它发生自然地回头向上的“复辟”。而中苏的社会主义,则是要水向上流。它就必须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进行“社会主义改造”。这改造,或亿万人的肩挑手提,或电动的马达抽水。成就可以非常伟大。但一旦党的“政治思想工作”减弱,群众疲劳力竭;再一旦领袖不伟大了,电力供应不足,还不说他“新思维”停电, 中苏的那水,便将自然地立即回头向下奔泻,“复辟”了。“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马克思反复地说过,“我的观点是,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的历史过程”。“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

        那么马克思为什么十九世纪中叶,就认定社会主义的出现已经可以是“一种自然的历史过程”,它在资本主义旧社会的胎胞里已经成熟;而资本主义“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已经发挥殆尽,可以由无产阶级去“灭亡”它了呢?因为历史的局限,他把他十九世纪中叶所看到的蒸汽机生产力,看得太强大了,强大到竟发生了可怕的经济危机。面包、衣服、蜡烛、马车...过剩了,太多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已经不能容纳如此强大的生产力所带来的经济危机,就要将资本主义社会炸毁了,崩溃了。他没能在他的身后看到,资本主义所能容纳的新的生产力,还远远远远未能充分发挥出来。他眼前所看到的经济危机,不过是资本主义的序幕,是少女的初潮。它将周期地发生,周期地克服,并正是由此而将资本主义生产力继续大规模推进。

        胡平自由派们常据此说,“马克思错了”。不,马克思没有错,他正确地指出了社会规律。只是任何伟人,都不能不受到他历史所处的局限罢了。

        恩格斯晚年,倒敏锐发现了他们早年判断的错误。18953月,他一生中的最后一篇收官之文说:“但是,历史表明我们也曾经错了,我们当时所持的观点只是一个幻想。历史做的还要更多:它不仅消除了我们当时的迷误,并且还完全改变了无产阶级进行斗争的条件。”

        “历史表明,我们以及所有和我们有同样想法的人,都是不对的。历史清楚地表明,当时欧洲大陆经济发展的状况还远没有成熟到可以铲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程度;历史用经济革命证明了这一点,这个经济革命自1848年起席卷了整个欧洲大陆,... ...这一切都是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发生的,因此这个基础在1848年还具有很大的扩展能力”。

        恩格斯发现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共产党宣言》宣判资本主义死刑后的半个世纪原来“还具有很大的扩展能力”,还能够容纳极大的生产力。那时的资本主义,原来还是它“剥削的青年时期”。那么,根据马克思指出的社会自然规律,资本主义还应该是“决不会灭亡的”。那么,无产阶级革命埋葬资本主义就现实不可能了,这就要“完全改变无产阶级进行斗争的条件”了。不是社会主义革命,而是去在资本主义的统治下争取普选的胜利:“世界各国同志们一件新的武器——最锐利的武器中的一件武器,他们向这些同志们表明了应该怎样利用普选权。”(《卡·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导言》)

        恩格斯的这一晚期思想,我们知道怎样深远地指导了第二国际,直到这影响传至了今日的欧洲各国执政和非执政的社会民主党。

        但列宁不赞成。他坚持认为资本主义是腐朽灭亡的时候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他反对第二国际的议会道路,趁着帝国主义战争,他要发动世界革命。因为只有世界革命,世界上资本主义最发达的英美德法等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革命都胜利了,都埋葬资本主义了,社会主义才能胜利。但他没有成功,只有俄国胜利了。怎么办?于是列宁开始创造一个新的理论,将马克思的社会经济形态自然发展说,改为人的主观能动改变说,即用革命来创造一种新的社会经济形态 ------社会主义!就是用肩挑手提或马达动力,将水强抽上山。十月革命胜利后,列宁试搞了一下不要市场,不要商品交换等的原教旨社会主义(军事共产主义),“直接过渡到国家按共产主义原则进行生产和分配”。发现不对头,“我们犯了错误”了,“在经济战线上遭到了惨败”了。在经济严重破坏的现实面前列宁开始接近恩格斯了,开始向资本主义后退,施行新经济政策,“在很大程度上转而恢复资本主义”,实行农业粮食税和开放国内外私人资本,在俄国建设“受国家领导并为国家服务的资本主义”了。(列宁192110月)

        没几年,列宁逝世。他的后继人托洛茨基、斯大林、布哈林对俄国社会主义前途发生了争论。托洛茨基根据马克思主义,知道经济落后的俄国单独搞社会主义是不行的,共产党一定会发生性质蜕变。只有发动不断的世界革命,俄国的社会主义才有出路。斯大林比他实际一些,知道世界革命和全世界的社会主义还不现实。但俄国的革命已搞成功了,又怎么办呢?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的革命否定掉?于是他也创造了一个理论:“一国社会主义”。即是说,没有世界革命,没有世界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转为社会主义,在俄国自己一个国家内,社会主义也能单独建设成功。他把“世界革命”的托洛茨基暗杀了,再把坚持继续新经济政策,提出让人民“发财吧”(即“先富起来”吧)的布哈林也杀了。他废弃了列宁的新经济政策,认为那只是一个向资本主义暂时的妥协,“为了更好的一跃而后退”。他着手五年计划开始建设俄国的社会主义。在这个过程中,他逐步形成了被称为社会主义国家的“斯大林模式”。这个模式方方面面,是一个庞大体系,但概括起来,它无非就是一个“党国”体制。这个体制中,国家的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军事、外交所有领域,都必须统制在共产党的组织领导之下,“党是领导一切的”。而党又最终由党的核心领导集团,最后,是由党的最高领袖人物不受制约地领导一切。

        这体制的形成,是因为斯大林个人的“专制独裁”,“个人崇拜”性格嗜好所致?太简单。不是的。通过革命夺得政权,在一个经济落后的国家搞社会主义,它既不是马克思社会经济形态的“自然的历史过程”,那就必须是一个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以国家政治力量对社会经济形态“发挥反作用”的人为强制的过程!否则,你便是“唯生产力论”。“主观能动性”,即用政治的强力马达,将水(经济)推上社会主义山顶。而这“强力马达”,除了共产党,除了党的伟大领袖,不能作他想。农民阶级,并没有“蕴藏着极大的社会主义积极性”,相反,蕴藏着普遍的“资本主义自发势力”;工人阶级,也不真是“一无所有”而向往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理念必须靠共产党从外部对它“灌输”(列宁)。工人的工资,并不完全是它的劳动力再生产的成本价。节衣缩食,总还能有点结余。这节余,就是工人向市场出卖作为它的商品的劳动力所获的剩余价值(我认为这正是马克思资本论最紧要的缺陷处!),它虽少得可怜,却是工人家庭上升出头的希望。随着工人阶级增加工资的斗争和经济的发展,这超出劳动力再生产成本价值的剩余价值会有所增加,意味了在工人的工资构成中,超劳动力成本价值的剩余价值所占比重的不断增加。工人家庭年积月累,将这微薄的剩余价值积蓄起来,便可形成投资小生意或小房产的原始资本(这是香港工人阶级市民的楷模李嘉诚的道路)。他们便成为了城市小资产阶级,并有望拼搏为大资产阶级。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全世界掠夺的超级利润,为本国的工人阶级工资构成提供了更多的剩余价值,可资工人上升机会。恩格斯发现了,这些国家的工人,已经是“资产阶级化的无产阶级”。故越是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除非危机中激进分子的一时冲动,工人阶级越没有了社会主义的向往。相反,他们对经济赶超他们社会主义国家,充满敌意。今日在美国,最支持反华贸易战的,正是美国的工会。任何阶级的人们,工人阶级在内,只有在他们自己受压迫受剥削的时候,是反压迫反剥削的;一旦革命胜利,对他们的压迫剥削消失,平等起来,他们会不满,会立即希望自己上升,过着比他人更上等更富裕的生活,成为上等阶级的。当然,这就要回头压迫和剥削没能成功上升而失败的更多的人们。这叫“出人头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经济尚欠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工人阶级,更不外这个规律。故,这个阶级也蕴藏了强烈的资本主义自发愿望。其他小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文化人,就更不必说了。你看,农民阶级、工人阶级和几乎一切社会阶级,都蕴藏了普遍的资本主义自发倾向,都是自然要向下流淌的水,要把它们都推上山,推向山顶美好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这是一件多么艰巨的事情!简直像马克思喜引用的希腊神话薛西弗斯将巨石推上山的故事。这没有共产党组织的强大的力量,没有共产党伟大领袖的引领,怎么行!斯大林模式(西方称“极权专制”),就是这样应运产生的。“政治工作是一切经济工作的生命线”!除非你放弃在革命胜利后的经济落后国家搞社会主义,或蓄意或任由社会主义崩溃,否则,“斯大林模式”,是社会主义的不二法门,是不得不有的选择。凡想要改变它最终还要转回来。不信,我们看历史:

        南斯拉夫最早冲击斯大林模式,搞“社会主义工人自治”,“自由人联合体”,想接近马克思“初心”的理想。却埋下了阶级冲突和民族分裂的隐患。铁托一死, 即行分裂,旋内战爆发,南斯拉夫的社会主义及其国家,寿终正寝。

        赫鲁晓夫想“去斯大林化”,东欧各国闻声大乱,造反蜂起,“社会主义阵营”面临分崩。结果,只好由勃列日涅夫上台收拾局面。“平反斯大林”,几近完全回复和从新稳定了苏联的斯大林模式。成就了国际两霸,是苏联的最强盛时期。

        毛泽东捍卫斯大林,但他也对斯大林模式作了反思。他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十六条》曾试图回到马克思的理想,要新体制的革命委员会实行“巴黎公社原则”,公仆普选。再“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但“夺权”后向他报喜的“上海公社”,又是他发现了不对头:“党委往哪里摆?”。结果,还是回到了“工人阶级通过共产党来实现领导”的斯大林模式。再对斯诺说,“还是需要一点个人崇拜”。

        戈尔巴乔夫再想彻底去斯大林模式,“新思维”,要“人道的社会主义”。结果是苏联最后的瓦解和覆亡,埋下了后来的俄国国内,和与分裂独立出去的原加盟共和国间持续的惨烈战争。又要靠普京向人民常回忆斯大林时代的荣光,来维持俄国残存的斯大林遗迹,稳定俄国。

        邓小平汲取了这正反的经验,想在经济上去斯大林模式,借助列宁“新经济政策”思想改革开放,但政治上,却强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那第一原则便是“坚持共产党的领导”的斯大林模式。胡耀邦、赵紫阳两朝曾有意无意削弱了这个模式,终引出了86-8964的“动乱”和叛乱。又须拜江泽民、胡锦涛、习近平三朝在经济已经改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际特色资本主义)已经形成的局面下,一步步尽可能地维持了斯大林模式。甚至西方看来,特别是习近平,近乎回复了斯大林模式。

        综观历史,我们看到,除非那国家不怕崩溃彻底玩完,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无论怎样想“改革”去斯大林模式,一乱,最后还是要把斯大林模式捡回来。可见,“斯大林模式”,确是一个经济落后国家搞社会主义的不得不作的选择,不二的法门,是没有别的办法的。

        其实,杀托洛茨基,对“世界革命”持保守态度的斯大林本也并不热衷将自己斯大林模式向外输出。他曾要大革命中的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合作、妥协;他对西班牙内战的消极立场和最后的背弃;他主动解散了共产国际,请二战中的盟国放心;二战后,他要求欧洲多国势力已强大的共产党不必夺权搞“无产阶级专政”,而应与该国资产阶级合作走议会道路。他也同样这样要求抗战胜利后的中共与国民党谈判妥协,参加国民党领导的“联合政府”。毛泽东甚至已经打算好了赴南京走马上任。只是西方列强对布尔什维克实在的不放心,在各国对共产党咄咄逼人的清算下(有如今日中国无论如何向美国示好,美国也不能放心,必欲置中国于死地一样),才促使斯大林下决心在东欧各国搞社会主义,建立自己的缓冲势力范围。这就不再是“一国社会主义”而是“阵营社会主义”了。但东欧包括苏联在内的社会主义,都无法实现原教旨社会主义的消灭市场和商品交换的经济。斯大林便又创造了一个“两个平行市场”理论,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市场隔离和独立于资本主义国际市场之外,以保障社会主义经济不被强大的资本主义经济淹没。

        但在马克思那里,社会主义能不能成功,根本不是列宁的所谓国际资本的锁链能不能“在其薄弱环节被打破”的问题,而是一个国际市场问题,一个决定于现代国际化大生产的世界贸易网的问题。所以,马克思认为,只有世界各最先进资本主义国家都实现了社会主义,都没有了商品生产和市场经济了,才可能(也只是可能)将没有了商品生产和市场经济的社会主义推向落后的全世界。帝国资本主义下,经济早已全球化且愈趋一体。一个国家的现代化生产(除非它坚持小生产)不可能脱离世界市场。斯大林设想的两个个平行的不同经济体系的世界市场在价值规律的作用下是根本不能长期存在的。强大的自然的高效率的资本主义世界市场最终要把行政强制计划的“社会主义市场”吸引过去,淹没过去。吸引它加入“世贸”,迫使它承诺须按世贸的要求,即按资本主义的要求来组织中国的生产和交换,并进而使它不得不按自己的面貌来改造它国内的经济和政治的关系。

        后果将是严重的。不说工农业科技随时面临的“制裁”,就拿思想文化艺术来说吧。在平行隔离的文学市场下,苏联才能产生《保尔。柯察金》、《静静的顿河》;中国才能产生《红日》、《林海雪原》、《金光大道》...和璀璨炫目的“革命样板戏”。一旦两个隔离的平行市场被打破,原社会主义国家的思想文化艺术作品都成为了可在国内国际市场自由售卖的商品。怎样的作品,和在哪里才能卖出更好的价钱,作者才能得到更丰厚的收入呢?当然是情色肉欲的作品,当然是拿到西方的国际市场。那么,就像一切出口商品一样,必须在包装和内容上去尽量迎合西方市场的政治正确和各类嗜好,就必须尽其全能地抹黑污化历史和现在的中国和对中国造谣生事,以此博得西方林林总总的大奖和“名气”。张贤亮张艺谋带头,莫言等继之,接着便是今日的方方们。更不说哲学法学美术伦理政治经济思想界各种千奇百怪的“接轨理论”、“真相历史”、“普世价值”,都争相推出在国内和国际市场兜售。这些作家们标榜的漂亮口号是“思想创作自由”。其实那“自由”,不过是“为国际市场上更丰厚的收入而创作自由”罢了。如果“改开”后的中国,完全没有了斯大林模式的共产党对思想文化艺术各领域适度的领导和管制,苏联式“新思维”后的崩溃,就必是最终的结果。

        也不必神话工人阶级。工人也希望将自己的劳动力输出到西方国家市场去出卖,以获得更好的工资报酬。否定了斯大林模式,东欧国家造反推翻社会主义最强大的力量,正是著名的“团结工会”。推到柏林墙的,也是东德的工人阶级。中国的特色社会主义已经实际资本主义化。它从哪里开始?从广东的“改革开放”开始。广东为何带头“改革开放”,因为50年代末至70年代,大量向香港偷渡谋生的农民和工人,再加上山下乡的知青,动摇了原始“一大二公”的中国农村社会主义模式。习仲勋决定了广东的改开,首先从香港引进了资本主义。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是广东的工人农民推翻了中国的传统社会主义!而改开后,相当时期的中国工人农民市民,有几人不想移民海外,到国际市场以较高的收入出卖自己的劳动力?还不说权贵子弟“红二代”们移民海外的积极。

        这么说,共产党为什么非要吃力把水推上山呢?任它向下泄去,回复自由的资本主义不好吗?

        1、社会主义的宗旨不是追逐利润,而是谋求最大多数人民生活的幸福和终极的世界大同。它是高于资本主义的价值的。虽然国家暂时的落后,只要逐步实现了社会主义的目标,最终获得利益的是最大多数的人民。共产党信念在此。这是共产党不惧困难坚决要将“水”推上山的最大主观动力。

        2、广东偷渡香港的人们告诉我们,他们知道不是人人到了香港拼搏,都能成为李嘉诚的。绝大多数仍生活在艰难的底层。他们偷渡(或移民),只是为了有一个可能拼搏出头的机会。中国共产党明白了这一点。“改革开放”,让“水”往下回流了一些,适度开放资本主义,给了有志向上拼搏的人们以更多的机会。国家经济果然有了飞速的发展和提升。于是,偷渡绝迹,移民人群逐年渐少。但这正是列宁所谓“国家(共产党)领导的资本主义”。它并不放任资本,它“节制资本”。它的总目标,仍然是要将“水’,向共产主义山顶的提升。

        3、只要共产党及其“伟大领袖”推水上山的动力能永远强势,不减弱更不停息,国家经济总有逼近和超越世界资本主义经济强国的一天,展示它比资本主义更能容纳和释放更宏大的生产力。到那时,向社会主义的过渡,乃至引领世界各国“和平长入社会主义”,就可以来到了马克思原教旨的“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是一种自然的历史过程”了。就不必再吃力地推水上山了。而这,正是美国为首西方各国今日最疑忌之所在。

        4、社会主义各国当年的共产党革命,大都是经暴力的革命后,对“反革命”阶级实行镇压和专政。中国的革命战争和对“反革命”阶级的镇压和专政,更长期和酷烈于苏俄。这在社会中就结下了深层的仇恨。在斯大林模式的管制下,这些仇恨潜伏着,一般看不到。甚至我们能够看到,文革中,那些被专政阶级的人群和他们的“黑二代”们,都争相向共产党表忠,誓言他们热爱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他们反对血统论的“对联”。他们衷心拥护共产党的“出身不能选择,重在政治表现”的政策,宣称他们早已向红变红,早已“与反动家庭划清了界线”。文化大革命不能排斥他们。我小王那时都很相信了这些,为他们不平。但文革后改开,胡耀邦赵紫阳一旦将斯大林模式减弱,“一风吹平反摘帽”,老王惊讶地看到,身边大量的那些曾声言早已变红的原“黑二代”和他们的“黑N代”们,都纷纷地宣言“反共”,反社会主义了,有声称“老子当年就是反共的!”了。而当年“老子英雄儿好汉”的“红二代”们,不少也争着变“黑”了。说明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斯大林模式,还真如毛泽东当年所说,“是如同布帛菽粟一样地不可须臾离开的东西”。减弱了,离开了,搞“普世”了,中国必有内战。在外部强权的干涉下,最后的结局,必是苏联式的瓦解分崩。故共产党革命后的国家,既然革命了,就无论如何,必须把社会主义方向和斯大林模式坚持到底。即便反思革命历程的错失,有所校正,也决不可回头。回头,认“错”,便是积下仇恨的中国敌对阶级势力的报复、清算、内战、杀戮和崩溃。叫做“转型正义”!历史是不能后退的。后退必是灾难,是对中华民族的极不负责任。这点应该参考美国。美国独立战争的革命派与被屠戮驱逐的对英效忠派之间的仇恨,必须在一百几十年后在美国社会淡化消失,外部效忠派的大本营的加拿大国力已弱于美国,无能力再打进美国火烧国会山,才可以将间接的选举制度,从精英层逐步地推展开来。

        今日,中国不少左派领军人物提出,毛主席的文革,不就是想改变传统社会主义的斯大林模式吗?虽然它失败了。郭松民先生就提出了一个区别于“传统社会主义”的“新社会主义”构想。他说,他的“新社会主义,存在着强大的社会主义公民社会”。这个“公民社会”,1,以民间的组织出现,独立于政权政府系统;2、非营利性;3、自愿性。

        但这不就是国际上所称和到处都是的各色的“非政府组织”NGO(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吗?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四十五条规定人民有结社的自由,从没落实而已。敦促政府落实了这条,就算是“新社会主义”了?

        郭先生断言,中国有了NGO,这些NGO还“高于国家,统领国家”。有了“强大的社会主义公民社会的存在,新社会主义国家将能够有效地解决毛泽东主席晚年念兹在兹的“中央出修正主义,你们怎么办?”的问题。”了。这么有效?

        有趣的是,海外杨建利先生组织的反共反华的NGO“公民力量”,其宗旨,也是要在中国发展“公民社会”和独立的非政府组织。历史上著名的“裴多菲俱乐部”“团结工会”,也就是这类组织。

        虽然郭先生强调他的“社会主义公民社会,就是那些坚持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民间组织。”如今天的许多红色网站。但是,在西方强势的颜色革命方针和大量金钱的资助下,一切都可能变的。初始的“裴多菲俱乐部”和“团结工会”,也都是“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民间组织”。

        并不是说,宪法赋予的民间自由结社权利不重要。非常重要,它是人民民主的重要基础。左翼应该为人民的这一宪法权利的落实而奋斗。但它本身不是什么“新社会主义”,更不能如郭松民将其置于“高于国家,统领国家”的地位。郭先生错了。

        郭先生的“新社会主义”,通篇没有再提“共产党的领导”。看得出他非常了解斯大林模式的核心之处。他强调“出了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 ...根本原因是苏联和中国的工人阶级都缺乏做为一个阶级的政治成熟”。他说“如果无产阶级真的掌握了国家权力而不是假手他人掌握权力,那就根本不可能出现资本主义复辟的问题,即便凭着本能,无产阶级也不会自己反对自己”。他的结论是“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这是毛泽东主席真诚的愿望。”

        请记住,我说过了,第一个冲击斯大林模式的铁托,依据马克思原教旨搞的“工人自治社会主义”,就是宣称让“无产阶级真的掌握了国家权力而不是假手他人掌握权力”的。那时的“小王”曾为它叫好,认为铁托对社会主义的创造性贡献超越毛主席。铁托才是‘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而受到习仲勋的当面严厉批评。结果如何?南斯拉夫“根本不可能出现资本主义复辟的问题”了吗?前面一再说过了,不要神话“无产阶级”。什么它的“阶级的政治成熟”,什么它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本能”。无产阶级同样具有强大的资本主义自发冲动。无产阶级的阶级“本能”,不是“彻底埋葬资产阶级”,而是竭力使自己上升为资产阶级。若果社会主义堵塞了他们的出路,他们就要逃离或打破社会主义。在迄今的所有社会主义国家里,只要一松动了斯大林模式,在外部的策动支援下,推翻社会主义的主力军无一不是该国的“无产阶级”!

 

“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郭先生又说,毛主席“在文革中,...创造条件让社会主义公民社会能够充分发育”。即便是,他还是要让这十六条的“公民社会”三结合进政权的革命委员会,而不是独立于政权,更不会让它“高于国家,统领国家”。而最后,毛还是收拾了文革的“公民社会”,请共产党“假手”,回到了“党领导一切”的斯大林模式,没有去让“工人阶级领导一切”。

 

斯大林模式就没有缺陷?有的。郭先生说:“社会主义公民社会的缺位是传统社会主义的致命缺陷”。真的,这确是缺陷。但我看,有了制度的“党领导一切”,却始终没有制度的“人民监督党”,才是“传统社会主义真正的致命缺陷”。

        毛泽东著名的“窑洞对”,没有把打破国家兴亡周期律的新路归于普遍选举,而是归于“让人民来监督”,这是非常的关键的。

        “新社会主义”如果说,是指传统社会主义的斯大林治理模式需要改良的话,最根本的“新路”,就是要把“党领导一切”和“让人民来监督党”,完全制度化起来 ,对立统一起来。它的具体的模式,应由全党全民来提出和充分地讨论、制定。但最根本的是,在这个模式下,人民有制度的权利监督、弹劾和随时罢免一切在道德和能力上不合社会主义公仆标准的党和国家从最高到基层的干部官员。虽然他们的任命,可以不由各级的层层选举,以提高民主集中制的效率。有如任何公司的老板,可以不必亲手选择经理,但有权随时开掉任何不称职经理一样。这就是传统社会主义斯大林模式的最根本改良了。实现了它,我们才能有信心说,“我们已经找到了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国家兴亡的周期律”了;也就不会发生“中央出了‘戈尔巴乔夫’,人民群众束手无策”了。

        2021516xz7793@gmail.com

附郭松民先生两篇“新社会主义”文章(略)

Friday, May 21, 2021

徐贲:为什么我们会对谎言深信不疑?

(搜狐网,2017-08-28

        法国社会学家雅克·埃吕指出,从来没有得到说理机会的人们,习惯了别人怎么说,自己就跟着怎么相信。在不允许自由思想、独立判断的环境中长大的人们也是一样,他们非常容易接受宣传,他们最怕的就是与众人、与集体、与领导不合拍或意见不同。发生这种情况时,他们会本能地感觉到“孤立”和“不安全”,觉得 “可能会招惹麻烦”。宣传利用的就是他们的这种焦虑和害怕的感觉。

        然而,容易上当受骗的并不只是那些没有动脑筋习惯和能力的愚民。19世纪英国作家科尔顿说,“有些骗局布设得如此巧妙,只有傻子才不受骗上当。” 那些布设巧妙的往往是大谎言,人不容易轻信小谎言,却很容易相信大谎言。戈培尔就是一个利用人性这一弱点的高手。他对希特勒提出的“说大谎,不说小谎”原则深信不疑,身体力行。小谎很容易揭穿,而谎言越大,就越不可能揭穿,例如,纳粹说犹太人有统治世界的阴谋,又有谁能够证明犹太人没有这样的阴谋?希特勒说, “一般的人,倒不是有意要想作恶,而是本来就人心败坏。他们头脑简单,比较容易上大谎的当,而不是小谎的当。他们自己就经常在小事情上说谎,而不好意思在大事情上说谎。大谎是他们想不出来的,就算是听到弥天大谎,他们也不能想象能有这么大的弥天大谎。”

        谎言是一种构筑生活世界的伪劣材料,在真假难辨的情况下,被欺骗者会心甘情愿地用它来构筑自己的生活世界图景。即使在明白的情况下,告别这样的生活世界图景也是很困难的。一个东欧作家说,知识分子的爱国心使他们有了接受专制宣传的理由,在这些知识分子眼里,他们那个积弊丛生的国家就像是自己的残疾儿,“听到别人提到这孩子的残疾,他们就会生气,并出于本能地加以袒护”。前东德《青年世界》杂志编辑舒特说:“我与社会主义的关系就像扣外套的纽扣,第一颗就扣错了,但要扣到最后一颗,才知道错了。即便如此,有外套还是比没外套来得暖和。”

        长期接受和依赖谎言的人们,甚至还有在谎言破灭后,自己也加入到维持谎言中的1950年代,斯坦福大学心理学教授费斯汀格偶然读到一篇报道,题为《来自克莱伦行星的向我们城市的召唤预言:逃离洪水》,说的是芝加哥的一位名叫玛丁的家庭主妇,她是一个叫“追求者”的地方教派的组织人,她向她的信众们宣称,在19551225日,一场洪水将会摧毁世界,而外星人会驾着飞碟来解救他们,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费斯汀格随后和他的学生来到这个地区,潜伏在这些信徒中观察他们的行为。费斯汀格后来在与他人合著出版的《当预言失败时》(1956),详细记录了这个教派信众的日常行为。

        据费斯汀格记录,“追求者”们为世界末日做好了一切准备,辞去了工作、变卖了家产,甚至把裤子上的铜拉链都剪掉了,以免妨碍飞碟的电子通讯。结果,当那一天到来时,世界并没有毁灭。按理说,这些受骗的人应该清醒了,但是,完全出乎一般心理推断的预料,这些坚定不移、付出了重大代价的信徒不但没有改变他们的信念,反而变得更加坚定和虔诚,他们相信,世界没有按原计划毁灭,是因为他们迎接死亡的虔诚态度感动了上帝。“追求者”们甚至完全改变了他们以前一贯低调、不愿与外人来往的作风,变得热衷于宣扬他们的教派信仰,到处加倍努力向他人证明自己教派的正确。

        费斯汀格等人用“认知失调”——即人们的经历与信仰相矛盾时产生心理不适,以致反而变得更依赖信仰,更加信仰——来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他们认为,要使人们接受一个虚假的预言,有几个条件:首先,预言要符合人们原来的信念;其次,需要接受预言者卷入预言的相关活动(个人卷入的程度越高,为这项活动牺牲得越多,就越相信预言的真实性);第三,要维持信仰,还必须有社会的支持,或团体内部成员的相互支持,以相互强化无法证实的信念。这就是所谓的“预言社会心理学”。

        从认知和心理缺陷来认识谎言如何对普通人产生影响,我们就更需要通过学校的人文教育和社会启蒙来提高公民的理性思考水准。这样的启蒙教育能帮助民众了解歪理的欺骗机制,同时也重视自己易于上当受骗的心理弱点,有了这两条,民众的自我保护能力就一定会得到增强,被欺骗和利用的危险也就自然会随之降低。

Monday, May 17, 2021

IVAN KRASTEV:美国已无法再定义何为“民主”

 (纽时,2021513日)

        民主岌岌可危,而拜登总统表示,他想进行反击。他计划召开一次民主国家峰会,动员民主政府组成广泛联盟,遏制中国和俄罗斯等威权国家的崛起。这似乎很明智。它也呼应着美国的进步时刻,因为许多美国人决心修复他们的民主制度,使其更加公平和包容。

        但这里存在一个障碍:要想成功建立一个反对专制的民主联盟,美国需要放弃在界定谁是“民主”方面的垄断。否则最终将形成一个过于有限、无法服务于美国战略利益的联盟,或者是一个让华盛顿显得无可辩解的伪善联盟。

        在今年3月发表的一份报告中,瑞典研究机构V Dem认为,“2020年全球公民平均享有的民主水平已降至1990年左右的水平。”根据V Dem的判断,选举产生的专制政体——一种民主沦为不受约束的多数人权力的政治制度——是当今最常见的政权类型。印度、土耳其和匈牙利就是典型。这些新独裁者与他们冷战时期的亲戚(通常是军事政权)非常不同。他们跨越民主与威权主义之间的边界,几乎就像走私者跨越国家边界一样频繁。

        如今许多新的非民主国家实际上都是以前的民主国家。在许多这样的国家,公民投票给威权民粹主义者,就是希望民主能够为他们服务。在印度和匈牙利这样的选举制专制国家,或波兰这样的选举制民主国家政府的支持者会坚持认为他们生活在民主国家,而这些国家都被V Dem及美国的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这样的组织视为民主倒退国。截至今年1月,信任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的印度人的比例远远高于信任本国领导人的美国人或欧洲人。(公平地说,过去一个月里,随着新冠病毒病在印度各地肆虐,莫迪的支持率受到了严重打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许多人认为这是该国独立以来最严重的治理失败。)

        新的威权主义并没有将自己塑造成民主的替代品,而是声称自己是一种真正的民主,一种多数人执政的民主。国务院频繁使用的“倒退”(backsliding)概念,让美国政府中的许多人看不到这样一个事实:以民主为一端,以专制为另一端的简单的冷战观念已经不能满足需要。“倒退”是传教士提出的一个概念,用来解释新近皈依的基督徒如何“倒退”到皈依之前的习惯。这个词令人迷惑,而不是起到澄清的作用,因为对传教士来说,倒退者比异教徒更糟糕。

        世界上的自由民主国家已经失去了定义民主的垄断地位,这不仅是因为新的威权主义者宣称他们拥有民主的资格(他们赢得了自由的选举,即使那不总是公平的),还因为——正如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最近的一项研究所表明的那样——绝大多数美国人和法国人对他们自己的政治制度深感失望。有些人甚至不相信他们仍然生活在一个民主国家。其他许多欧洲国家也是如此。

        为什么会这样?我怀疑,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一年的封锁和相关限制。由于社会受到恐惧和不确定性的影响,人们对什么是民主治理的看法已被打乱。过去一年,在许多地方与这种流行病作斗争的过程中,民主和专制政权不如过去那样可以明显区分。人们无法再从一个国家的政权类型中了解它对大流行的反应有多好(或者有多差)。无论是像韩国和新西兰这样的民主国家,还是像中国这样的威权国家,都成功处理了这个问题。政体类型也不能预测政府会对公民自由采取什么样的限制,或政府将采取何种经济政策。用政治哲学家戴维·朗西曼(David Runciman)的话说,“在封锁之下,民主揭示了它们与其他政治政权的共同之处:在民主国家,政治最终也是关于权力和秩序的。”

        民主国家和非民主国家之间边界的模糊对国际政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果拜登政府以自由之家或V Dem的评级为指导,像印度这样的国家在其联盟中就应该没有位置。然而,如果以美国的战略利益为指导,印度对于西方试图遏制中国在亚洲的影响力就是至关重要的。

        因此,华盛顿面临一个选择。它应当要么假惺惺地假装印度和土耳其等国是民主国家,以便遏制中国,要么在言辞上把遏制中国和俄罗斯的努力与恢复全球民主的努力脱钩。我建议拜登政府采取第二条道路。在我们这个充斥着社交媒体的世界里,虚伪是最大的罪恶。民主活动人士的合法性来自于面对权力说出真相,而民主政府的国际合法性则来自于说出权力的真相。

Sunday, May 16, 2021

易富贤:这次人口普查质量最差

 (自由亚洲电台,2021-05-12

        511日,中国第七次人口普查结果在几经拖延后终于问世。美国威斯康星大学教授、中国人口统计专家易富贤就生育率、性别比、老龄化等多个值得关注的方面,对七普人口数据进行了详细解读,并说这次是质量最差的一次普查。易教授为何得出如此结论?以下是本台记者一冰对易富贤的专访。

        易富贤多年来综合社会学、生理学、精神分析学等多学科从事人口研究。因2007年出版的《大国空巢:走入歧途的中国计划生育》一书,易富贤被认为是中国人口研究领域的批判专家。202011月初,易富贤在发表的《2020年人口普查仿真分析》一文中指出,2020年中国实际人口不到12.8亿,实际出生数应低于1000万,死亡数在1060万左右,总人口已经出现负增长。

        记者:易教授您好!您稍早在社交媒体上发表文章说“2020年中国人口普查是质量最差的一次普查”,并说这次推迟公布数据是陷入“程序危机”。您认为此次人口普查差在哪里?

        易富贤:1982年、1990年人口普查当时都没有电脑,也不好修改原始数据,公布的数据是准确的。中国在82年、90年都是三个多月公布,这次花了半年多时间都不敢公布。而且去年国务院普查办的普查方案就明确要求在今年四月公布,你现在还不敢公布数据等于整个普查范畴出问题了。为什么这样呢?就是为了保持(这次的)数据和之前的(数据)吻合。

        这次动手脚主要是动在低龄组,尤其是0-14岁人口,因为0-14岁组动手脚要经过很多年时间才能看出来。中国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出生数是根据小学的招生数据,但是教育数据是存在巨大水分的,因为义务教育经费是由中央往外分的,导致教育机构和地方政府有强大动力去虚报学生数。国家统计局公布2006-2020年出生了2.38亿人,但是小孩有一部分会死亡,到2020年,0-14岁组只有2.36亿左右人口,但2020年人口普查0-14岁组竟然高达2.53亿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记者:这是否代表中国近些年的生育率数据存在明显问题?您认为中国的真实生育率应维持在哪个水平?

        易富贤:中国的少数民族没有实施一胎化政策,就没有必要隐瞒少数民族生育率。在2000年生育率为1.662010年只有1.47。由于汉族的发展水平比少数民族要高,所以全国的生育率比少数民族要低。即便全国实施和少数民族一样的宽松的生育政策,那么2000年总和生育率也只有1.342010年只有1.252020年应该只有0.94左右。这样推算的话,到2020年中国实际人口应该只有12.8亿。少数民族2010年生育率只有1.47了,这次公布2006年到2020年平均生育率达到1.61.7,在独生子女政策下有如此高的生育率是不可能的。

        台湾在2006年到2020年平均生育率是1.09,韩国是1.11,他们在鼓励生育的情况下还如此低生育率。中国的生育意愿已经比台湾、韩国低了,中国大陆的离婚率是台湾、韩国的1.5倍,并且中国的避孕率比台湾、韩国高。这么判断的话,中国的2020年生育率很有可能低于台湾,应该和韩国的差不多,0.81.0之间,根本不可能超过1.1,那么2020年出生人口不可能超过1000万,精确死亡人数应该在1060万左右,中国人口已经开始负增长了。中国还实施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即使后来也开始实施二胎政策,2006-2020年生育率怎么可能在1.61.7?计划生育不但没有降低生育率还提高了?这是很滑稽的。这次公布出生人口1200万,总和生育率是1.25左右,是和中国目前的社会发展水平是高度不吻合的。

        记者:普查数据显示,中国男性人口和女性人口的总体性别比为105.07,与2010年基本持平,略有降低。然而,多方数据显示中国二胎、三胎出现明显的性别失衡,不同地区之间也有较大差距,您认为这个数据是否可信?

        易富贤:如果算总人口性别比的话,变到105左右我认为是可能的。这次公布的出生性别比下降到111,如果是真实数据的话这倒是一大进步,原因是中国实行二孩生育。因为2000年出生性别比还有1202010年也有120。中国的性别比主要是因为计划生育,如果多生几个小孩大家儿女双全了,没有必要选择性别。二孩政策后性别比下降我认为是有可能的,至于二孩、三孩性别比高,以前普查的性别比更高,独生子女时代很多超生家庭就是为了生儿子,千方百计选择性别。

        记者:上月央行的工作论文指出中国老龄化增速远超于发达国家水平,论文预测2022年中国老龄人口将超过14%,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这次公布的65岁及以上人口占13.5%,您认为这个占比代表着什么?您认为中国老龄化是否有增速的危险?

        易富贤:老龄化肯定被低估了。这次14.1亿人口中老年组灌水比较少,15-59岁的劳动力也不多,主要灌水在0-14岁人口,由于灌水了一亿多人口导致老人占比下降,所以真实的老人数应该更高。如果根据真实人口数据中国老龄化是加快的,但问题是这次人口普查大量调高0-14岁人口,给人一种假象,中国老龄化速度还没有想象中那么快。

        记者:您认为中国一味追求人口增长,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易富贤:第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次人口普查的主要参与者仍然是原来统计局、人口学会的原班人马,他们本人要保持数据延续,如果不延续的话会被追责。几十年的计划生育政策都是建立在中国人口数据基础上,整个社会经济、国防、外交的各种规划都要调整,对社会的震荡是巨大的。

        普查员的收入与普查人数相关,比如说多查一个人多10块钱收入,2010年普查就出现过这种问题。《中国新闻周刊》2010年报道普查员不入户调查,就照抄户籍资料,统计数量更高。

        地方政府期待更多人口。中国是垂直的财政转移支付体系,地方政府财政收入高度依赖上级政府的财政转移支付,增加人口可以获得更多的教育、医疗经费,在公路、铁路建设上有更多筹码。人口太少面临着行政撤编的风险,有些地方要撤县设市也有人口要求,虚报人口有利于保证编制。

        人口普查数据最大的水分在后面的修改,2000年和2010年的问题都出在数据修改阶段。中国的普查官员和人口学家都是用中国官方人口数据,一辈子的研究成果都是基于这个数据。如果数据有问题,意味着他们一辈子的研究毫无价值,起到了阻碍人口政策调整、误导其他政策的作用,他们面临着很大的压力甚至追责。在修改中他们发挥了重大影响力。

        联合国人口基金的误导。联合国人口基金非常希望控制人口,但控制发达国家很难,就把重点转向发展中国家。1979年中国刚打开国门,联合国人口基金就给中国五千万美元,中国1950年到1980年外汇储备只有一亿多美元,五千万美元是天文数字。联合国帮中国建立计划生育体系、推行独生子女政策。联合国人口基金一再篡改中国人口数据,中国国家计生委表示中国修改人口数据是参照联合国来调整的,那么联合国的数据就严重误导中国真正的人口数据。

        记者:如果中国造假人口普查数据,和实际情况出现偏差,会对经济、国防乃至整个社会造成什么程度的严重影响?

        易富贤:对经济影响。他们根据虚假的人口数据预测中国经济很快超过美国,2030年是美国的两倍,2049年是美国的三倍。去年中国政府也召开会议制定了远景规划,到2035年中国经济要比2020年翻一倍。如果没有那么多人口,中国经济目标达不到,规划就有问题。

        教育方面,依照真实数据很多学校要破产撤编。还有养老金, 根据真实人口数据,中国面临重大的养老压力,中国应该推迟退休年龄。但是如果目前老龄化低于预期,中国政府就会觉得没有必要现在搞,政府的任期是有限的,一推迟退休年龄就会引来很多人抗议。那么推迟退休年龄就推给下届政府,导致下届政府应对急剧老龄化就会措手不及。

        这次人口普查引起地缘政治、经济格局发生改变,也误导了其他国家的外交政策。比如美国,最近几年中美关系急剧恶化,一方面中国政府夸大中国人口,加快扩;另一方面美国也采纳中国的预测,美国应有危机意识,所以中美关系恶化。如果根据真实人口数据,中国没那么强大,那么美国也没必要耗费这么大的成本来对抗中国,两国关系会缓和。

        对外国投资者也有影响。他们以为中国经济很好,中国出口能力和市场很大。但是中国劳动力已经在快速减少,意味着中国的制造业将会衰退,产业结构会发生巨大改变。出生人口不到1000万的话,中国很多产业面临着后继无力的局面。中国人如果快速老龄化的话,中国市场面临萎缩。

        记者: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