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December 31, 2020

萧恒生:《大秦赋》,一个野蛮帝王的邪灵附体

 CND2020 12 31 日)

        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大秦赋》,又在为大秦招魂了。可只要是读过中学的人,就应该能知道大秦王朝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历朝历代,没有一个朝代对大秦王朝是有过正面评价的,“暴秦”二字就是后世公认的大秦王朝的标签。“天下苦秦久矣”,《史记》中的这句话,至今仍是回荡在历史的天空上的警世名言,为这样的朝代翻案,不是傻逼,就是坏种。

        中学时代我就读过杜牧写的《阿房宫赋》,那时读后并没有什么太多感触,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是无法理解这篇赋文中所阐述出的深意的。

        我在进入社会参加工作后有一年去了西安,参观了秦始皇陵和兵马俑,当我站在兵马俑坑前,看着那些面部表情冷峻坚毅的陶俑将士,千年前的战场仿佛就在眼前重现。忽然间,唐代诗人杜牧写的《阿房宫赋》里的头四句就从我的脑海里喷涌而出:“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那一刻,历史的风云变幻仿佛在我眼前闪现,我这时才品味出人类发展进程史上曾经有过的无数血腥的杀戮,战争对人间社会摧枯拉朽式地毁灭,顿感全身不寒而栗。

        六王毕,四海一。”这其中有多少人的生命和财富,伴随着六王的毕命而随之灰飞烟灭。四海一统,江山铁铸,人间从此再无自由。

        蜀山兀,阿房出。”帝王的穷奢极欲尽显其中,阿房宫出,山河尽毁。富丽堂皇的宫殿建立起来了,连绵横亘的群山上树木被砍了个精光,全成了光秃秃的山峰。

        始皇屹立,万民匍匐。帝王的英名全是人民的血泪凝铸。一代暴君自认为他的功绩超越了历史上传说中的三皇五帝,因此他给自己命名为皇帝。

        江山一统之后,始皇帝豪气勃发,立志要把江山传至二世,三世,乃至万世。泰山封禅,东海勒石,都是为了要让自己能万世留名。

        皇帝的伟大,必定造就人民的卑微。秦朝百姓都不是人,只是战争的机器,劳役的工具。秦朝法律对百姓的管束,严苛到今人都无法想象的地步,动不动就是削鼻,割耳,挖眼,剜膝,车裂,灭族。平时不准百姓在一隅私语,不准三人以上聚在一起饮酒。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才特许百姓可以十日一大酺,也就是十天才可以有一次亲人朋友间的聚会饮酒。平时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都是犯罪,会遭到逮捕关押,酷刑侍候。

        秦始皇为了要确保他的万世江山,不再让人民有造反推翻他的能力,行使的暴政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秦灭六国后,旋即收缴了民间所有的刀剑兵器,铸成了十二个大铜人,立于他的宫门之外。全国所有的关隘要塞之地,尽数毁坏,以使将来反叛者无险可守。

        最后统一思想,焚书坑儒,以绝天下谤言。

        可惜机关算尽,终未能如其所愿。始皇帝的子孙后代,早被他的二世皇帝胡亥杀了个一干二净,及至楚汉兴兵,秦朝灭亡,始皇的赢氏一脉,终被灭族。

        唐朝诗人章碣写下的《焚书坑》一诗,为秦朝的覆灭留下了最好的注解:“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焚书坑》的作者章碣在唐代众多星光熠熠的诗人群里并不出名,但却因这一首诗中的名句“刘项原来不读书。”而在中国的文学史上享有一席之地。

        历代君王统治者都害怕众民之口和街谈巷议,以为焚毁了所有的书籍,坑杀了所有的读书人,老百姓们就不会再有思想,只是活着的木偶,被役使的工具。可谁知那敢于聚众造反的枭雄豪杰们,却都是些不读书的流氓啊。

        “刘项原来不读书”这一句,是对秦始皇焚书坑儒的莫大嘲讽。

        人类社会的历史不过才只数千年而已,人世间哪有什么千秋万代的王朝,万世不毁的帝业?这世上除了死亡与明天永恒,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永恒。金铸的塑像,宏伟的纪念堂,刻满歌功颂德文字的牌匾,都将在时间无情的碾盘下化为齑粉。

        死亡是上天给人类最好的礼物,只有死亡是公平的,在死亡面前,没有人能够幸免。如果没有死亡,帝王的贪婪将永无止境,人民被奴役的道路将没有尽头。

        任你始皇帝生前雄霸广阔无垠的疆土,拥有四海的财富,妃嫱无数,宫殿浩大,死后也只能是两手空空,什么也带不走。

        去黄土高原上看看吧,曾经幻想享受万代荣光的秦始皇,留在世上的也不过只是漠漠荒原上的一个小土堆而已。

        说什么千秋万代帝王业,终不过是一抔黄土一场虚幻梦。

        杜牧在《阿房宫赋》里的感叹历经千年未变:“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妄想千秋万代的这类毛病,似乎是中国人脑海里无法摆脱的一种思维意识局限。看看现如今那些矗在陵园里如森林般排列的碑林吧,每一块碑石上,都刻着“千秋万代”,“世代昌荣”这类血红色的大字,那一块块石碑,彰显出的正是这个民族至今仍然无法走出的狭隘思维。

        始皇的万世江山,帝王的千秋万代,象征着皇权的龙椅上,那一个个君王角色的转换,代价无一不是令天地变色,血流成河。

        君王的野心,民众的愚昧,铺就了人类历史上一条长长的通往奴役之路。

        行文至此,我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元朝张可久写的一曲小令,《卖花声,怀古》:

        “阿房舞殿翻罗袖,金谷名园起玉楼,隋堤古柳缆龙舟。不堪回首,东风还又,野花开暮春时候。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大秦赋》的热播,让我们穿过历史的硝烟,仿佛看到始皇帝四处征伐的战队威武地驰过眼前,千年过后,他暴虐的阴魂不散,仍在这片大地的上空游荡,深刻地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

        一个民族最大的悲哀,就是被一个野蛮帝王的邪灵附体。

Wednesday, December 30, 2020

夜话中南海:否定上山下乡就是否定了习近平为首的整代中共领导人

 (自由亚洲电台,2020-12-28

        我们在本专栏上篇文章中已经介绍了2015年中国内地一个叫王成信的发表了《习近平成为领导人是毛主席号召知青下乡的最大成果》的文章,说是:“假如毛主席没有让城市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收一下再教育,(习近平)他们四个人就都不可能会在十八大进入中央政治局成为政治局常委,七大常委将是另外一些人,中国的历史就要改写。”

        推算起来,当年经历过“上山下乡” 的那一代人,最年长者的应该是1966年的高中毕业生(所谓“老三届”里正规学历最高的一届)。正常情况下,七岁入学(少数为六岁入学),经历了当年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的总共十二年之后 ,高中毕业的年龄是十八至十九岁,所以1966年的高中毕业生,绝大部分是出生于1947年或1948年(比如王歧山就是当年的“老高二”)。如今,他们这批人都已经年过七十。

        而“上山下乡”一代,也就是所谓“知青”一代中的最年轻者,在中共政坛上就是以1957年出生的赵乐际为代表,不但是当年“上山下乡”的最后一拨,而且还是工农兵学员的最后一届。

        我们在上篇文章中已经开列出了一份十九届中央政治局委员里的知青出身者名单,中国内地网站上刊登的《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培养出一代劳动人民的贴心人!》一文 ,则把目前在位的正国级和副国级领导人中的所有知青出身者全都统计出来。他们是:

        习近平:中共总书记,19691975年为陕西省延川县文安驿公社梁家河大队插队知青、党支部书记。

        李克强:中共国务院总理,19741976年为安徽省凤阳县大庙公社东陵大队插队知青,安徽省凤阳县大庙公社大庙大队党支部书记。

        赵乐际: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中纪委书记,19741975年为青海省贵德县河东乡贡巴大队插队知青。

        王岐山:中共国家副主席,19691971年为陕西省延安县冯庄公社插队知青。

        刘鹤: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国务院副总理,19691970年为吉林省洮南县瓦房公社插队知青。

        杨晓渡: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兼中纪委第一副书记和国监委主任,19701973年为安徽省太和县宋集公社高庙大队知青。

        王晨: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一副委员长,19691970年为陕西省延安地区宜君县下乡知青。

        李希》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广东省委书记,19751976年为甘肃省两当县云屏公社插队知青。

        李鸿忠: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天津 市委书记,19751978年为辽宁省沈阳市苏家屯区姚千公社前陡大队插队知青。

        郭声琨: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中央政法委书记,19731977年为江西省兴国县五里亭公社知青。

        蔡奇: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兼北京市委书记,19731975年为福建省永安县西洋公社插队知青。

        尤权: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兼中央统战部长,19691976年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插场知情,连指导员。

        周强:中共最高法院院长,首席大法官,19761978年为湖北省黄梅县独山公社周边大队插队知青。

        张军:中共最高检察院检察长,19731975年为吉林省农安县合隆公社插队知青。

        王毅:中共国务院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1969 1977年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插场知青。

        王勇:中共国务院国务委员,19691977年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三团三十一连插场知青,机务排长。

        万钢:全国政协副主席、致公党中央主席,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主席,1969-1975年为吉林省三道公社插队知青。

        卢展工:全国政协副主席,1969年为黑龙江富锦新立屯插队知青。

        王正伟:全国政协副主席,1974年宁夏同心县插队知青。

        王胜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1968年为安徽省六安县木厂铺农场插场知青。

        何立峰:全国政协副主席,19738月至197611月为福建省永定县立新知青场插队知青。

        刘新成:全国政协副主席兼民进中央常务副主席,19681972年为山西省山阴县插队知青。

        邵鸿:全国政协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常务副主席,19751978年为江西省庐山向阳公社东林大队插队知青。

        艾力更·依明巴海: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19711972年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乌鲁木齐县东风公社插队知青。

        万鄂湘: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革中央主席,19741977年为湖北省公安县达河乡联华村插队知青。

        陈竺: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兼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委员会主席,19701975年为江西省信丰县、横峰县插队知青。

        王东明: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19751978年为辽宁省桓仁县华尖子公社插队知青、东卜大队党支部书记。

        如上《毛主席号召上山下乡,培养出一代劳动人民的贴心人!》的作者吹捧说:“‘农村是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毛泽东的高瞻远瞩,在50年后充分地应验!这说明了,许多在农村锻炼的知识青年,他们在艰苦环境的农村,得到了良好的全面的锻炼。他们为人民服务的思想意识深深地扎入心间。因此,出类拔萃的他们一批批地,走入国家领导者的行列。他们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的自豪!这是中华民族之大幸,是中国人的福音!”

        不过,到目前为止,虽然因为习近平的原因,重新肯定“文革”,以及吹捧和赞扬“文革”的诸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农兵上大学”的文章和评论,居然可以在中共官媒上大行其道 ,但否定“文革”,特别是否定和批判“上山下乡”运动的文章和评论在中国大陆的公开网站上似乎还没有被全面禁绝,比如笔者近二十年前读者过的署名刘双的《丑陋的“老三届”》全文,日前就被内地的一位朋友在《胡耀邦史料信息网》中找到了。

        现任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的知青作家张抗抗女士也曾经写过一篇《丑陋的老三届》,用一篇“读后感”作者的话说:“从文章的题目就可以看出,张抗抗女士彻底的否定了以老三届为代表的广大知青和整个知识青年的上山下乡运动。”

        张抗抗女士的文章中写道 :老三届人不喜欢说“我”,总是说“我们”,“我们的”,因为那个时代没有“我”只有“我们”。我们缺少个性崇尚集体精神。这种老三届人固有的群体意识,是长期高度集权国家遗留下来的文化心理。

        不要再用“知识青年”这样自欺欺人的词语了吧。能不能平心静气地抚心自问:我们这一代中的大多数人,可曾真正拥有过文化和知识?

        如果我们敢于正视自己,我们应当承认,老三届这代人中高中生的比重只占很少的一部分,大都是初中文化程度,而文革前的初中教材,过分强调意识形态的灌输,在知识结构上具有极大有缺陷。我们知识沉淀最“厚”、烙印最深的那部分,并非人类优秀的经典文化,而是“阶级斗争”、“知识无用”、“革命的螺丝钉”等教条主义,是红宝书的语录,是样板戏的歌词,是大串联中抄写的大批文章……。

        我们本专栏上篇文章中已经介绍了因为是六岁开始读小学,所以“文革”开始时的习近平是“老三届”中“学历”最低者,初中一年级。也就是说,他习近平一生中接受过的真实的全日制正规教育学历是小学六年加初中不足一年。而张抗抗文章的如上内容,习近平百分之百可以对号入座。

        而我们本文中逐一介绍的习近平和其他二十六位目前在位的“知青出身”的中共“党和国家领导人”中,除了习近平,还有王歧山,王晨等少数几个是“老三届”,其他如李克强等1954年至1957年出生者,都是所谓“小五届”。也就是说,无论他们这批人日后所接受的“高等教育”是哪一类------全日制正规大学,工农兵大学甚或函授大学……,他们的一生中从未接受过正规的中学教育。

        正如张抗抗的文章中所断言:(以习近平和王歧山等为代表的)“老三届是曾受极左意识形态毒害最深的一代”……。

        而以李克强,李鸿忠,蔡奇,以及赵乐际等人为代表的“小五届”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否定“老三届”,否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等于是在否定以习近平为首的这一整代中共领导人。

        一位年轻作者在其张抗抗文章的“读后感”中写道:“现实生活中,我亲眼见识了张抗抗《丑陋的老三届》一文的文字杀伤力!——当我口头转述该文时,竟然把一年逾花甲的老知青气得当场脸色通红,血压升高,吃了药才平复下心情。”

        不知道习近平以及他往下的那二十多位“知青出身”的现任党和国家领导人中有几个是读过张抗抗女士这篇文章的,反正是她发表这篇文章之后,20183月产生的十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就没了她的名字。此前,她已经是连续三届全国政协委员了。

        查对了一下2016年产生的本届中国作协领导人名单,张抗抗依然名列副主席之一。但是因为她日前力挺武汉女作家方方,已经有一大票“爱国网友”在呼吁将她从中国作协除名了。

        其实在张抗抗发表《丑陋的老三届》一文之前,早已经有一个叫刘双的在上个世纪末的1998年在网上发表过一篇同名文章。

        文章中痛陈:“整体而言,‘老三届’是一个不但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其大多数也没有接受过完整的中等教育的一个群体。这一代人的群体素质低于他们的父辈,也不如他们的孩子们。在‘文革’中,他们中虽然有一些人也去上过三两年‘工农兵’大学,可是,那种被‘四人帮’推崇的‘革命化’大学在文化教育方面的‘含金量’之低是众所周知的。”

        我们本文中逐一介绍的目前在位的总共二十七名“知青出身”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里,有习近平,王歧山以及赵乐际这样的“工农兵学员”,也有象李克强,刘鹤那样在恢复高考之后凭考试成绩进入正规大学的。但刘双的文章中亦抨击说:“在19771978年类似安慰赛的高考中……,确实改变了极少数幸运儿的命运,也将国家的教育体制引入正轨。但是,正是在这种所谓的‘平等竞争’的考试游戏中,在中榜举子们的感恩戴德声中,国家欠下的中断文化教育的孽债被名正言顺地一笔勾销了。而在那些为数可怜的幸运儿中,对知识的渴求已不再是学习的第一目的,人数不乏地表现出来的是对获得一纸文凭的满足和对可以名正言顺地混入知识分子行列的窃窃之喜。而那些浪迹江湖十年之久,把上学读书作为进入官场的敲门砖的人确也不在少数……。”

Tuesday, December 29, 2020

阎学通:世界将迎来“不安的和平”

(参考消息2020-12-05,整理:沈丹琳 史先涛)

         121日至2日,北京香山论坛视频研讨会举行,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世界和平论坛秘书长阎学通在会上发表演讲。以下为演讲部分内容:

        国际社会对拜登政府具有很高的期待。很多人认为,拜登政府上台后,中美关系会出现彻底变化,我个人没有这么乐观。

        首先,我赞同目前是一个两极世界,中美竞争是其主要特点。拜登可能会以某种形式缓和中美之间的竞争,但这只是形式上和内容上的,不会改变中美竞争的本质。从目前来看,中美在政治领域的冲突将呈加剧趋势。特朗普把人权问题作为手段,而不是目的。拜登则不同,他把意识形态当作要追求的价值目标,他采取的手段会更加强硬,投入的资源也会更多。因此,中美冲突只会在形式和内容上发生变化,比如贸易领域的冲突减少,政治领域的冲突增加。减少和增加的是不是一样多,冲突是变多还是变少,目前无从判断。

        我们现在正进入一个新时代:中美之间的两极竞争塑造世界总体格局的时代。与此同时,我们看到,德国、俄罗斯、日本和英国等其他强国对联盟的依赖性减弱。尽管他们依然与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国家联盟,但绝大部分国家采取了对冲战略。在即将到来的国际秩序中,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这些国家不希望就某一问题,比如意识形态问题,在中美之间选边站。取而代之的是,他们会在A问题上支持中国,在B问题上支持美国。这种对冲战略导致未来的国际秩序存在极大的不确定性,因为可预测性降低了。

        尽管与特朗普相比,拜登或许更具可预测性,但其他强国的外交政策则不确定性和不可预测性增加。如果只有一两个国家是这种情况,对全球秩序并不会构成很大的影响,但如果所有国家都根据对冲战略作决策的话,那么全球局势将变得不可捉摸。因此,不可预测性和不确定性将成为即将到来的国际秩序的特征。

        我将这种局面称为“不安的和平”。我认同美国哈佛大学杰出服务荣休教授约瑟夫·奈的观点,即世界不会回到冷战时代。但我认为也不会回到后冷战时代,回到克林顿、小布什和奥巴马当政的时代。我们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我们并不熟悉的时代。“不安的和平”意味着,人们对未来和自己的生活感到担忧和不安,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拜登政府会给我们带来新的局面,但不确定性仍将是国际秩序的主要特征。

        在“不安的和平”状态下,大国之间没有发生战争的可能,核武器和数字时代都决定了大国之间不会用直接战争的手段实现其政策目标,这就是其中的“和平”。“不安”则是从三个方面而言。第一,两极世界意味着大国竞争更加激烈,其他国家会采取对冲战略利用中美之间的竞争,这些国家所采取的政策将更不确定。第二,两极世界还意味着中美谁都没有能力单独领导世界,甚至在亚太地区都无法实现一国的主导地位。因为美国不可能接受中国与之地位平等,而中国要求与美国地位平等,因此美国和中国不可能像欧洲的法国和德国一样在亚太实现集体领导。第三,大国带头不讲信誉,大国更多地对其他国家实施制裁,只不过较少地使用战争手段,较多地使用经济手段。有鉴于此,未来的世界必将是更加失序的,这将是今后十年世界的基本特征。

        面对这种局面,我认为重要的是,中美双方都要承认竞争的存在,不要只谈合作,不谈竞争。我建议中美两国就双边关系的性质达成共识,即中美关系的核心是竞争。只有这样,双方才会去讨论如何管理竞争,怎样防止竞争关系升级到战争。当双方之间没有共识,认为双边关系不是竞争时,管理竞争、防范升级、讨论合作也就无从谈起。否认竞争,竞争也不会消失。我们首先需要承认世界是一个不完美的世界,然后朝着完美的世界努力,而不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世界应该是美好的,这是不可能的,也是做不到的。

Saturday, December 26, 2020

拜登获胜 是人类历史上最重大的胜利!

按:此文的一些说法有点过头。

(消息树,2020-12-25

留园网

——这一点,只有站在政治哲学的高度才能看到。

        拜登已经锁定胜局,虽然短期而言,人类仍将面临非常严重的困扰,但人类即将走上长期的康庄大道,可能有些先知先觉的少数学者已经略有察觉。

        更多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是,拜登的这次胜利,其实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胜利!这 场胜利,比牛顿、爱因斯坦等的科学革命,比英国光荣革命、美国独立战争、中国辛亥革命等,这些所有的革命加起来的胜利还大!

        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最大的魔鬼已经现身并被击败!

        川普是一个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魔鬼,此魔一旦现身并被击败,后面的魔鬼都是小意思 了。

一、川普是迄今为止人类最大的魔鬼

        我在《拜登未明说的黑暗:川普比希特勒坏1000倍》一文已作解密

        【为什么说川普比希特勒更坏一千倍?

        首先,希特勒的道德水平高过川普千倍。

        希特勒的罪过,通常被归结为两大条,第一是侵略吞并,第二是迫害犹太人。但这两条在当时的时代,却是有争议标准下的。

        当时是殖民主义时代,侵略吞并还被一半人认为是开疆扩土的功劳,而排挤和迫害犹太 人的文化在西方文化中早就长期存在。而现在是非殖民主义时代,虽然还有很多殖民主义遗毒,但侵略和种族歧视早已被列为犯罪和错误。而川普是在新的时代背景下,鼓吹意识形态的斗争和仇恨,欲复辟殖民主义时代的邪恶。

        希特勒虽然也有不少谎言,但主要是在国家层面上,奉行“为了国家利益可以撒谎”的柏拉图或尼采哲学思想。而川普公开撒谎一年可以达到两万多个,可以说任何事情上都可以撒谎。至于人身攻击更是离谱,改绰号、骂人、造谣成为其家常便饭。

        希特勒个人品德不错,夺权之前没什么劣迹,其罪过在于夺权和掌权的过程中,完美贯彻了尼采哲学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路线。而川普就是个罪恶累累的重大嫌疑犯,涉嫌行贿、滥权、利益输送、造谣诽谤、妨碍司法公正、偷税、欺诈、性侵等大量罪行。

        其次,希特勒的智力水平高过川普千倍。

        希特勒不仅是政治家,也是思想家,还十分尊重科学。川普连最基本的科学常识都往往不懂,两者差距何止千倍!这点相信不用细说了吧。

        有人说希特勒造成了千万人死亡,而川普造成的不过才十几万,怎么能说川普比希特勒坏呢?

        说一个人坏,其实主要不是看结果,而是看动机。比如,一个人因为大意,造成了一千 人死亡。我们应该说,这件事很坏,而不是这个人很坏。川普的坏,是本质的坏,远远超过希特勒千倍。

        作为统治者,一个人坏或一个人蠢,造成的灾难是有限的。但一个人既坏又蠢,那造成的灾难更将是几何级数的。川普的愚蠢现在已经造成了十几万人直接死亡,数百万人染 病。如果再连任总统,带来的危机和灾难,可能是现在的十倍、百倍。

        恶的动机,可能转变成恶的结果。这取决于现实的条件,也取决于当下的努力。如果任凭邪恶繁衍,到时候人们就会知道,什么是魔鬼浴火重生了。而且希特勒的出现绝非孤 例,二战之后一个个独裁者又不断鱼贯出现,提示人类绝不可疏忽大意。

        第三,川普连任将造成历史倒退千年的大黑暗

        川普代表的民粹主义,其本质是弱法西斯主义,也即还没完全掌握国家权力(如议会、军队)的法西斯主义。但是,如果川普获得连任巩固权力后,将强化掌控军队,进而解 散并重组议会,甚至走上类似普京的终身制道路。

        而一旦美国走向专制,追随川普的民粹主义统治者,如巴西、英国、印度等将有不同程 度的效仿,各已有的独裁专制和政教合一国家更会肆无忌惮。全球大开历史倒车,回归类似中世纪的大黑暗中!这就是拜登等人没有明说的“黑暗”。

        这并非不可能,而是非常可能。因为川普是一个典型的行动主义者,他是唯一一个唯恐 不能将权力用到极限的美国总统。正因为如此,美国法律及选举制度在他的面前,有了 些千疮百孔的感觉。国际法在他面前也非常吃力,频频随意性的退群,他甚至可以不获 取伊拉克政府的同意,就在那里规模性动武杀死伊朗高官。

        注意,川普已经在频频声称要连任三届,还制造了永久连任的宣传片。这种独裁专制如 果实现,和基督教福音派的保守主义结合,中世纪的到来将是美国及全球的最大噩梦!】

二、人类获取的教训和经验将是史无前例的

        黑白颠倒、是非混淆,谎言和阴谋论大流行,这种时代在过去只表现为局部性的,如德国希特勒时代、中国文革时代等。但这一次突出表现在世界的唯一超级大国美国,并向所谓的“五眼联盟”、欧洲、南美甚至中国的香港、台湾等全球范围辐射!其力度之大 ,范围之广,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

        当然,这也是因为互联网的新时代特点的推波助澜,网络大公司的垄断和放任所致。

        有人说,我从郭文贵这个世纪大骗子身上,看到的骗术恐怕是几生都看不到的。但现在的时代,又岂止郭文贵一个大骗子呢?纳瓦罗、班农、鲍威尔、福音派、法轮功等等, 这些不都是大骗子吗?

        在人类第一大魔鬼川普的背后,是一个大骗子集中营!是大量形形色色的川粉流氓和罪犯!一个超级大魔鬼还带着无数的中魔鬼和小魔鬼,这就是一个群魔乱舞的时代!

        这群魔鬼正襟危坐、高声演讲、纵情歌舞和泛滥宣传,迷惑了多少人,带来多少病痛, 制造了多少精神病毒,显然都是骇人听闻的。这对人类而言,是一次非常惨痛的教训。 但如果能积极真实面对教训,可以获取史无前例的经验。

三、彻底否定各种形形色色的造神运动

        走出哈耶克、波普尔等错误哲学的误导,人们可以看清一个事实:造神运动与奴隶主义、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等大类型社会形态划分并无必然的联系,在各种大类型社会形态中,都可能出现造神运动。而一旦出现这种信仰崇拜的泛滥,人类就会遭遇大规模的人道灾难。

        造神运动,才是极权主义的本质!

        在人类历史上,我们可以看到三次大规模反对造神运动的浪潮的成功:

        第一次反神权浪潮,主要生在欧洲。

        以国王为代表的世俗力量,将教皇赶出政治权力中心,勉强确立了政教分立的原则。这 场斗争很不彻底也颇多挫折,宗教势力不断卷土重来,要求恢复权力或瓜分权力。

        第二次反神权浪潮,主要发生在德国希特勒、苏联斯大林和中国毛泽东时代。

        宗教邪恶势力以“表面非宗教甚至反宗教,但实质继续搞宗教”的方式,让“救世主” 重新复活而欺骗了世人,继续将信仰崇拜的魔鬼延续。

        不过,希特勒被击败自杀,斯大林和毛泽东的个人崇拜,也被赫鲁晓夫和邓小平否定。

        第三次反神权浪潮,主要发生在当今的川普美国。

        正当人们为电脑、手机等为特征的互联网科学时代迷惑,以为人类就不再愚昧的放松之 时,最大的信仰魔鬼反而降临美国。人类差一点就走入死亡之谷!只是在大量知识精英的奋战和一些机缘巧合的运气下,拜登才战胜了川普,但仍然面临巨大的困扰而不可掉 以轻心。

        事不过三!因为第三次,往往有终结含义。

Wednesday, December 23, 2020

谢韬:2020年总统选举与美国的政治衰败

 (搜狐,2020-12-11

内容提要

        2020年美国总统选举充分表明,美国正在经历政治衰败。这种衰败至少体现在四个方面:总统选举出现了明显的逆向代际更替,尤其是在民主党党内体现得更加明显,其近两届主要总统候选人和最终提名人的年龄越来越大;尽管桑德斯两次竞选民主党总统提名人均以失败告终,但其所宣扬的民主社会主义却受到大批年轻选民的狂热支持,这背后的深层次原因是全球化时代美国年轻人所面临的结构性经济困境和美国政治的阶层固化;在美国特色的两党制下,第三党几乎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其结果要么是桑德斯这样的极左候选人被民主党建制派压制,要么是特朗普这样的“另类”候选人绑架整个共和党;身份政治等争议性议题导致美国社会深陷分裂,而这种分裂的后果必然体现为政治上的极化并引发政治暴力。即使拜登政府上台,也无法在短期内消除政治衰败。

        关键词  美国总统选举;美国政治衰败;老人政治;身份政治;特朗普

        (作者系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文章原载于《当代世界》2020年第12期,注释略)

        202011月底,美国总统大选基本落幕。回顾这场选战,可以看到美国正在经历政治衰败(Political Decay)。这种政治衰败至少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总统选举出现了明显的逆向代际更替,尤其是在民主党党内体现得更加明显,其近两届主要总统候选人和最终提名人的年龄越来越大,算上共和党74岁高龄的现任总统特朗普,这意味着美国已跨进老人政治(Gerontocracy)。二是尽管桑德斯两次竞选民主党总统提名人均以失败告终,但其所宣扬的民主社会主义却受到年轻选民的狂热支持。究其根源,“桑德斯现象”不仅反映了全球化时代美国年轻人所面临的结构性经济困境,也体现了美国政治的阶层固化。三是在美国特色的两党制下,第三党几乎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其结果要么是桑德斯这样的极左候选人被民主党建制派压制,要么是特朗普这样的保守候选人绑架整个共和党。四是身份政治等争议性议题导致美国社会深陷分裂,而这种分裂的后果必然体现为政治上的极化(Polarization)并引发政治暴力。

                 美国特色的老人政治

        在美国,总统是唯一一个通过全国性选举产生的公共职位,也是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因此美国社会的代际更替在总统选举中的体现程度具有标志性意义。

        1960年,时年43岁的肯尼迪当选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总统。1992年克林顿当选总统时年仅46岁,而2008年奥巴马入主白宫时也才47岁。当时的他们年富力强,激情洋溢。在他们身上,美国年轻人找到了自信,看到了希望。套用一句中国俗语来形容曾经的美国:正是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然而,面对2016年和2020年的两党总统候选人和提名人,很多美国年轻人可能满脸疑惑:“未来还属于我们后浪吗?”

        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中,68岁的希拉里和70岁的特朗普分获民主党和共和党提名,成为1896年以来两党年龄最大和第三大的提名人。特朗普最终获胜,成为美国有史以来最年长的总统。2020年总统选举的初选阶段,民主党内4位人气最旺的候选人年龄都超过了70岁:桑德斯和前纽约市市长布隆伯格78岁,拜登77岁,马萨诸塞州参议员沃伦70岁。四位“70后”同台竞争总统提名,在美国200多年历史上绝无仅有。拜登最后胜出并将于20211月入主白宫,届时其将改写特朗普创下的纪录,荣膺美国历史上最年长总统的称号。

        按照正常的代际更替,接替奥巴马的民主党提名人应该比他更加年轻,并且民主党长期以来为了吸引年轻人的选票,提名人往往都比较年轻(如前文提到的肯尼迪、克林顿和奥巴马)。然而,在2016年和2020年总统选举中,民主党连续两次提名的候选人不仅都比奥巴马年龄大,而且年龄越来越大,这是前所未有的。显然,这不是正常的代际更替,而是不正常的逆向代际更替,其结果就是老人政治。

        老人竞选总统无可厚非,但他们获得党内提名或者赢得大选却值得深思。美国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8年美国人口的中位年龄是38.2岁,其中1844岁的人口占36.5%4564岁的人口占26.4%65岁以上的人口占12%。显而易见,没有大批年轻选民的支持,在上届总统选举中特朗普不可能当选,而希拉里或者拜登也不可能获得党内提名。有分析表明,2016年总统选举中,希拉里和特朗普在30岁以下选民中的支持率分别为58%28%,在3049岁选民中的支持率分别为51%41%。如果回溯到更早,里根在1984年总统选举中更是获得了61%25岁以下选民的投票。

        各种数据显示,78岁的桑德斯似乎是有史以来最受年轻选民支持的候选人——尽管他两次竞选民主党提名均以失败告终。2016年民主党党内初选,桑德斯就在年轻选民中掀起了狂热的“桑德斯旋风”,在30岁以下选民中的支持率高达71%,获得的票数(150多万)远远超过希拉里和特朗普所得选票的总和(120多万),差点击败希拉里获得民主党党内提名。2020年民主党党内初选,“超级星期二”投票结束后的出口民调显示,桑德斯在30岁以下和3144岁这两个选民群体中的支持率分别为58%43%,远远高于拜登。

        然而,几近80岁的老人还能胜任美国总统这一高强度、高压力、快节奏的职位吗?在一次福克斯电视台组织的选民见面会上,桑德斯针对有关他年龄的质疑如此回应:“最重要的不是候选人年龄多大,而是他信奉什么。”一位美国大三学生撰写了一篇评论为桑德斯的年龄辩护,她本人也是“大学生支持伯尼”(College Students for Bernie)组织的创始人。这篇评论的标题(采用了英语的谐音)与桑德斯在福克斯选民见面会上的讲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年轻人关注的是候选人的思想,而不是年龄”(CandidatesIdeas, Not Years, Matter to Young Voters)。那么桑德斯的思想是什么,以至于如此多年轻人对他不离不弃?

                美国年轻人的困境

        桑德斯自称是民主社会主义者。大量证据显示,桑德斯不是为了笼络选民而鼓吹民主社会主义的投机主义者,而是从大学时代开始就一直坚信和践行民主社会主义,包括身体力行加入多个左派激进组织。20196月,桑德斯在华盛顿特区的一次竞选演说中对民主社会主义进行了详细阐述:“在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我们必须肩负起罗斯福新政的未竟事业并为其实现而奋斗。我们必须认识到在21世纪的美国——这个有史以来最富裕的国家——经济权利就是人权。这就是我主张的民主社会主义。”

        更具体地说,桑德斯最吸引眼球同时也最具争议的政策主张包括:建立免费托儿所、免费公立大学,提供价格合理的公共住房,推行全民医保、提高社保,推进全民就业,大幅增加超高收入群体的个人所得税和遗产税等。简言之,桑德斯追求的是中国古语所说的“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美好社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就是“21世纪的经济权利法案”(21st Century Economic Bill of Rights)。

        然而,美国主流价值观强调的是政治权利而不是经济权利,这一点在《独立宣言》和联邦宪法的《权利法案》中体现得尤为突出。美国人常挂在嘴边的“同一条起跑线”,往往指的是政治平等而不是经济平等。这也是美国政府至今都没有加入《联合国经济、社会及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的最重要原因。桑德斯的民主社会主义则是要从根本上颠覆美国的主流价值观并对美国的社会财富分配进行重大改革。不得不说,桑德斯版的“21世纪罗斯福新政”非常激进。然而,正是这些激进主张为即将进入耄耋之年的桑德斯赢得了大批年轻支持者。

        美国年轻人之所以支持桑德斯宣扬的民主社会主义,并非他们天生就有极左倾向,尽管西方有句俗语:“年轻而思想保守者无激情,年长而观念自由者无思想。”正如前文中提到的,以保守著称的里根也曾吸引了大批年轻追随者。而当下年轻人之所以拥护桑德斯,毫无疑问是因为他们已深陷结构性因素造成的经济困境,并强烈期望通过政府干预来摆脱这个困境。

        布隆伯格新闻社发布的一项研究显示,2020年美国大学毕业生的失业率高于全国平均失业率,这是近20年来的第一次;在已就业的大学毕业生中,超过40%的所在岗位不需要本科学历,并且每8个人中就有1个人的岗位年薪不超过2.5万美元;与30年前相比,排名后50%的新近大学毕业生的中位收入减少了约10%。还有数据显示,在今后10年,美国就业岗位增加最多的两个职业将是老人护理助手和个人护理助手,而这两个职业的平均年薪只有2.4万美元。

        在本科文凭的含金量迅速降低的同时,美国大学教育的费用却在急剧增长,以至于大多数大学生在毕业时负债累累。据统计,全美大学生的债务总额高达1.6万亿美元。难怪一位评论人士这样写道:“你先给一群人承诺,只要按照规矩行事,他们就会有经济安全,然后你给他们提供了四年批判性思维训练——还有世界一流的图书馆——但他们毕业时你不仅不能兑现当初的承诺,还给他们戴上沉重的债务枷锁。这就是培养革命先锋队的秘方。”换言之,如果资本主义社会的年轻人不能拥有“资产”,他们就很难拥护资产阶级的政策。

        这就引出了另一个重要问题:既然美国年轻人日益“无产阶级化”并强烈支持桑德斯所宣扬的民主社会主义,那么为什么没有出现一个“年轻版”的桑德斯?2020年民主党初选中确实有一位非常年轻的候选人,他就是年仅38岁的皮特·布蒂吉格(Pete Buttigieg),不过他在思想上算不上激进,并且在30岁以下选民中的支持率只有可怜的3%

        可以肯定地说,美国有成千上万的“年轻桑德斯”。然而真正要像桑德斯那样具备丰富的政治经历、享有全国性的知名度、能筹集到庞大的竞选资金,几乎没有一个“年轻桑德斯”能够做到。换言之,美国总统选举似乎正在经历阶层固化:政治资源越来越集中到少数人手中,而这些人要么来自政治世家(如所谓的“布什王朝”和克林顿家族)、要么是从政多年(如桑德斯)、要么是亿万富翁(如布隆伯格)、要么是媒体达人(如特朗普)。这不仅是美国民主的悲剧,更是美国年轻人的悲剧。

                   美国特色两党制的弊端

        美国是现代政党的发源地,其政党体制具有明显的“美国特色”。一是受联邦制和个人自由等因素的影响,政党组织极其松散。在个人层面,由于各个政党没有明确的党员资格要求和严格的党内纪律,因此美国人可以随时宣称自己属于某个政党或者在选举前注册为某个政党的选民(或候选人),这意味着政党作为一个组织对其成员几乎没有任何约束力。在组织层面,美国政党分为中央、州和地方三级,但它们之间完全不是上下级从属关系,上一级不能任免或者问责下一级。二是由于美国实行的是“相对多数、赢者通吃、单一选区”的选举制度,这就注定了其政党体制由两党主导,第三党几乎没有生存空间。具体来说,在国会、州或者地方选举中,第三党候选人(或者独立候选人)偶尔还能获胜,但在总统选举中,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第三党候选人胜出。因此,第三党通常被认为在美国选举政治中扮演了“破坏者”(Spoiler)的角色,即吸引少数民主党或共和党选民改投第三党,从而导致前者或后者的选票减少并最终在大选中失利。2000年的总统选举被视为第三党“破坏者”角色搅局的典型案例。很多民主党候选人戈尔的支持者认为,假如绿党候选人拉尔夫·雷德尔(Ralph Rader)没有参选,戈尔在佛罗里达州的选票会远远超过共和党候选人小布什的选票,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计票争议。

         组织松散和两党独大的弊端在2016年和2020年两次总统选举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在共和党这边,特朗普长期游离于共和党和民主党之间,从1980年至今在选民登记时填写的党派至少变化过5次,在2008年时还注册为民主党人,但2010年开始又转为共和党人。就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党派忠诚可言的人,却大张旗鼓地以共和党人的名义参加2016年总统选举并获得提名。在民主党这边,桑德斯宣称不属于任何政党并一直以独立候选人身份竞选,并创下了美国历史上“无党派”人士在国会任职最长的纪录。按理说,这样的“党外”人士是不能代表民主党的,但桑德斯却理直气壮地竞选民主党总统提名人。正是由于两党的党内纪律松散,导致它们无法把特朗普和桑德斯这样的“另类”候选人拒之门外。

        在两党制这个“紧箍咒”的约束下,特朗普和桑德斯要想竞选总统也别无选择,只能投靠民主党或共和党,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不过,桑德斯和特朗普的最重要区别在于,前者的两次尝试均因民主党建制派的“围剿”而失败,而后者则成功突破了共和党建制派的“围剿”获得党内提名,并顺利入主白宫。而在2020年大选中,特朗普作为在任总统不仅理所当然地获得了共和党的党内提名,更重要的是共和党全国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表示2020年将继续沿用2016年的党纲,理由是“共和党不仅从上次选举以来而且在今后将继续热情地支持特朗普的‘美国优先’议程”。总之,特朗普成功实现了共和党的“特朗普化”,而桑德斯尽管在民主党党内呼声很高却无法实现该党的“桑德斯化”。虽然都属于反建制派,但他们的结局却有着天壤之别,这是为什么呢?

        答案在于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Liberal Tradition),即个人自由、政治平等(而不是经济平等)和有限政府。这个自由主义传统(即当前美国政治话语中的保守主义)与罗斯福新政所代表的新自由主义(即当前美国政治话语中的自由主义)截然相反,后者主张通过政府积极干预经济生产和财富再分配以实现社会公平,这其实就是桑德斯所推崇的民主社会主义。换言之,在美国的政治文化中,保守主义是理所当然(无罪推定),而自由主义则需要自证清白(有罪推定)。用1964年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哥特华特的话来说:“为了捍卫自由而采取极端主义并非罪恶。”因此,即使美国有千万个桑德斯而只有一个特朗普,后者成为总统提名人或者美国总统的概率也远远高于前者。

                   被身份政治分裂的美国

        如果在美国学者、记者或分析人士中进行调查,让他们用一个词描述当今美国社会,这个词多半就是分裂(Divided);如果用一个词描述当今美国政治,那这个词多半就是极化(Polarization)。

        造成美国社会分裂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无论是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民权运动、多元文化主义、女权主义、平权运动、政治正确、性取向平等(包括同性恋权利),还是2013年兴起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可以说都属于身份政治。在美国的主流话语中,身份政治是指基于种族、族群、宗教、性取向等因素形成的少数群体为争取自我尊严以及被主流群体公平对待而发起的抗争。20205月,明尼安纳波利斯一名黑人遭白人警察滥用暴力致死,引发的席卷全美并持续近半年的抗议种族歧视的大规模骚乱,就是非洲裔追求种族平等的身份政治的最有力表现。然而,与美国历史上类似抗议不同的是,这次抗议引发了一场在全美范围内拆除涉嫌种族主义的历史人物雕像的运动,尤其是拆除内战结束后南方各州为了纪念著名政客和军人为南方的“伟大事业”做出贡献而竖立的雕像。在一些抗议人士的压力下,就连美国前总统老罗斯福的雕像也被迫从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门口移走,而普林斯顿大学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也迅速做出决定,把前总统、普林斯顿大学前校长伍德罗·威尔逊的名字从学院名称中移除。

        如此一来,原本受到广泛支持的对种族歧视的抗议变成了极具争议的对美国历史的清算,而拆除雕像和去掉名字这样“矫枉过正”的行为,必然导致美国社会更加分裂。因为不仅仅是少数族裔有身份政治的诉求,处于主导地位的欧洲裔白人(无论是政治精英还是社会底层)同样也有身份政治的诉求——老罗斯福和威尔逊就是他们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是为什么紧随“黑人的命也是命”之后美国出现了“白人的命也是命”(White Lives Matter)运动,以表达欧洲裔白人的积怨。在他们看来,以民主党为大本营的自由派多年来过于关注少数族裔的权益而忽略了白人群体的权益,如针对少数族裔的平权运动是对白人的逆向歧视、政治正确限制了白人在种族问题上的言论自由、多元文化主义让盎格鲁—新教文化和价值观日渐式微。大量研究表明,白人的身份政治不仅加强了白人的内部团结,而且导致白人选民的种族憎恨显著增加。而特朗普在2016年获胜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的反移民立场和反政治正确立场吸引了大批有身份焦虑的白人选民。

        总之,身份政治让美国社会陷入空前分裂的境地——美国也因此被称为“美利坚分众国”(Divided States of America)。社会分裂必然导致政治极化;或者说,社会分裂在政治上表现为极化。在美国特色的两党制下,政治极化就是两党精英和民众在一系列议题上存在高度对立。

        精英层面的极化在联邦最高法院大法官艾米·科尼·巴雷特(Amy Coney Barrett)的任命上就体现得淋漓尽致。露丝·巴德·金斯伯格(Ruth Bader Ginsburg)因癌症于2020918日去世,特朗普在21日即提名巴雷特接替金斯伯格,此举遭到参议院民主党人的强烈反对。民主党人的理由是距2020年选举投票日(113日)不到两个月,应该等选举结果出来后再提名接替金斯伯格的接班人,并且参议院共和党人曾拒绝前总统奥巴马在2016年大选前提名大法官。不过在特朗普的坚持下,共和党控制的参议院迅速就巴雷特的提名举行了听证会并于1026日以5248的投票结果通过了对她的任命。自1789年以来,在选举年任命的大法官共有22位,而巴雷特的任命距离总统选举日最近(只剩8天)。最重要的是,她是1869年以来第一位未获得任何反对党参议员支持的大法官。

        民众层面的极化则表现为两党选民在一系列议题上存在巨大的党派鸿沟(Partisan Divide)。以特朗普作为总统的工作支持率(Presidential Job Approval Rating)为例,盖洛普的数据显示,在其任期内第二年(从20181月到20191月),民主党和共和党选民对他的平均支持率分别为8%87%,党派差距为79%。而盖洛普最新的(2020101627日)调查数据显示,特朗普在共和党人中的支持率为95%(就职以来的最高点),而在民主党人中的支持率只有3%,创下了1945年以来该支持率党派差距的记录。此外,在美国经济走势和新冠肺炎疫情等重要议题上,两党选民也存在显著的党派鸿沟。

        社会分裂和政治极化势必催生国内政治暴力。特朗普当选以来,左翼和右翼极端组织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前者包括“反法西斯行动”(Antifa),后者包括“布加洛男孩”(Boogaloo Boys)。它们经常参加和组织各种游行示威并引发骚乱,2017年的夏洛茨维尔暴乱便是其中之一。在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出炉之初,成千上万的特朗普支持者在首都华盛顿等地举行“百万美国再次伟大”(Million MAGA)大游行,并与多个反特朗普的团体发生暴力冲突。

              

        如果说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最大的输家是希拉里(赢了普选却丢了选举人团),那么2020年选举的最大输家恐怕是美国的自由民主体制。无论是民主党的老人政治还是共和党的特朗普化,无论是金斯伯格尸骨未寒就任命其接班人还是特朗普尚未明确表态接受选举结果,这些都是美国政治体制衰败的迹象。一篇国内评论文章的标题可以说反映了世界各国众多观察者的想法:“一场分裂的选举褪去了美国的民主光环。”

        不过对特朗普来说,美国政治体制及其衰败恰恰是他实施政治影响的沃土。没有美国特色的两党制和美国社会的大分裂,特朗普不可能借共和党这个壳实现美国历史上最大的政治“上市”。更重要的是,即使特朗普20201月份如期搬出白宫,也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扮演共和党“太上皇”的角色。赢得了7000多万张选票并且在社交媒体上有1亿多粉丝的特朗普,可以通过一条推特或者一个集会而对一位共和党候选人的政治前途产生重大影响,也可以威胁要成立第三党而让共和党建制派言听计从。因此说,即使特朗普输掉了选举,特朗普主义这个幽灵还将在白宫和国会上空久久地徘徊。

        【本文是北京外国语大学一流学科建设科研项目“特朗普执政以来美国政治发展中的新问题研究”(项目批准号:YY19ZZA007)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