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27, 2017

董阳:当下中国的历史位置:步入黎明还是身处前夜?

(周说,2017-2-20) 
  步入黎明还是身处前夜——再论中国历史周期律及其肤浅思考
  按  今天这篇来稿讲的话题很宏大,是作者对历史周期律的思考,谈到思潮、信仰以及我们的未来何去何从,在最后提出了一些问题,大家可以在评论区探讨回答。判断当下我们的历史位置,恐怕很难有一个结论,不过我们看到的一些社会现象不能不引起深思,比如在武昌火车站发生的血腥砍头事件,习惯性的漠视规则和无法无天的暴戾,实在让我们感到震惊。那么,这个社会会好吗?我们需要经过这样一番深层思考。
一、延安窑洞对
  已有之事,后必之有;已行之事,后必之行。日光之下再无新事。”——《圣经》
    194571日,黄炎培、冷遹、褚辅成、章伯钧、左舜生、傅斯年等六位国民政府参政员,应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的邀请飞赴延安。
    194574日下午,毛泽东与黄炎培谈话,黄炎培曰:“我生六十余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见到的,真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团体,一地方,乃至一国,不少单位都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力。大凡初时聚精会神,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也许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环境渐渐好转了,精神也就渐渐放下了。有的因为历时长久,自然地惰性发作,由少数演为多数,到风气养成,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无法补救。也有为了区域一步步扩大了,它的扩大,有的出于自然发展,有的为功业欲所驱使,强求发展,到干部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环境倒越加复杂起来了,控制力不免趋于薄弱了。一部历史,‘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没有能跳出这周期率。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我略略了解了的,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来跳出这个周期率的支配。”
  听罢黄炎培的一席耿耿诤言,毛泽东答道:“我们已经找到新路,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这条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来负责,才不会人亡政息。”
  这就是历史上的延安窑洞对,其中阐述的便是历史周期律。
二、中国历史周期律
  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左传》
  解读和观察中国历史周期律有很多的视角和方法,本文着重从:执政集团代表性功能削弱造成合法性流失引起政权更迭与社会结构异化失衡造成结构性重组复位引起政权更迭,两种角度来进行阐述。
  很明显,前者从结构上镶嵌于后者。
  在《帝国的终结》一书中,易中天先生指出到:过去人类全部的政治制度史,就是凭借与依仗某种力量来支配资源和分配财富的历史。也是人类转化依仗力量,调整支配方案的历史。
  而由于政治权力是进行资源配置与利益分配的最有效手段,因此攫取国家政权成为执政集团获取统治权,并且由此永久保持获得国家税收的权力,则是执政集团的最高利益。著名学者史云贵教授在其论文《中国历史周期率如何破解?一个基于利益的解释》中,着重使用奥尔森的狭隘利益与共容利益理论指出:执政集团在执政初期更具有共容利益,但其共容利益往往会随着执政日益流失。当执政集团排除了共容利益,完全蜕变为自利的狭隘利益集团时,其政权合法性就完全丧失,为更具共容利益的代表集团所代替。这是对历史周期律一个很准确的诠释。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在我们传统的国家理论中,我们更加强调的是国家的代表性与阶级性,即国家被视作某种利益阶级及其联合的代表,因而国家的决策不过是统治集团意志的体现,国家是进行阶级压迫的暴力工具。但是近年的一些重要研究与理论表明,国家是具有明显自主性的实体,是具有相对独立目标和利益的社会行动者。即国家具有其独立的目标与利益,而执政集团也拥有其特定目标与自身利益。
  这是观察与解读传统帝制中国历史的一个维度。
  在把握好这点的基础上,我们观察到:在制度框架内的实际运作中,作为公共性自居的执政集团,本质上仍然是拥有自身利益的利益集团,由此将执政集团为一对矛盾的结合体,即法理上的公共性与现实中的经济性的双重矛盾体。而所谓的中国历史周期律本质上便是:执政集团在长期的执政过程中,最终无法摆脱理性经济人的自利性路径依赖,逐步导致共容利益狭隘化直到完全丧失,从而彻底丧失合法性,为另一个更具有共容利益的代表集团所取代。这是解读中国历史的一种视角。因此,如何平衡好政治人与经济人,公利性与自利性,长期利益与短期利益这三对贯穿根本的矛盾,是决定执政集团持续执政与王朝是否更替的核心命题。而一旦这种矛盾平衡机制失效于惯性的路径依赖而其监督和矫正机制的功能丧失,逐步导致共容利益狭隘化直到完全丧失。强大的张力将导致体制的毁灭与权力的重新洗牌。
  这便是由于执政集团代表性功能削弱造成合法性流失引起政权更迭的一种观察视角。
  中国的自然地理位置无疑是特殊的,东临沧海,西倚高原,北负塞外戈壁,春风不度玉门关,南有连绵十万大山,乘船浮鹢下韶水,绝境方知在岭南。
  这种自然地理环境明显有别于古希腊城邦国家兴起的自然地理,据此两种不同的文明开始发轫。
  传统中国社会,其实很难用传统马克思的五阶段论来削足适履,当然这是题外话。为了解释周期律,我将传统中国社会的结构进行一个简单和粗糙的划分。传统社会其实主要是由三层组成:
  ①上层统治的王族和官僚集团(包括皇帝代表王族、各级官员、大小胥吏、军事将领、与其他贵族)、
  ②中间联结的士绅和地主集团(包括大小地主、退休还乡官僚、未入仕的举子、地方德高望重的知识领袖与大大小小宗族首长)、
  ③庞大的底层普通平民集团(农民、手工业者、普通商人、无业游民)。
  上层统治的王族和官僚集团
  这一集团的构成内在机制相当复杂,虽然皇帝富有四海,拥有名义上整个天下的产权,但是事实上他又不可能直接进行统治,必须由各级官员、胥吏、军事将领的协助下来实施有效的统治,所以逐渐发展处官僚代理制,这是一种很彻底的代理制,各级官员不但有牧民之权,还有治官之权。所以古代地方官员又有代天子牧民之说。皇帝就像一家公司的董事长,而各级官僚就像是各级经理人。而实际中往往由于山高皇帝远,皇帝更多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象征,所以帝国实际上的权力被各级官僚们把持,而其中胥吏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官员与胥吏是一对利益冲突与结合的共同体,古人有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之说。胡林翼曾坦言:六部胥吏,无疑宰相之柄。在权力的两端,自授权下达中枢胥吏与奉命执行的基层胥吏。其无官之名,却有权之实。而其中皇帝与官僚的利益出现一种逐渐偏离规则约束分离脱节的趋势,从双方的利害分析来讲:皇帝永葆江山自一世而传万世,大权在握不旁落是其长远目标与根本利益。而对于官僚集团来说,江山是你家江山,权力在我手柄,升官发财是他们内心最根本的考量。而以儒家思想为主的道德教化与伦理要求,以严刑峻法为工具的奖惩机制,成为约束双方的规则制度。而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权力滋会生腐败,正如学者指出的那样,腐败是帝国与生俱来的东西,是帝国的胎毒。权力不受监督,腐败难以根除成为帝国难以根除的毒瘤。在各级官员心知肚明在皇帝的默认下在灰色地带滋生,规则被束之高阁,潜规则大行其道。激励机制失效,沦为自己给自己带勋章的自娱自乐,反腐成为隔墙砸砖头。
  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在旁边敲打他们吃相不要太难看。王安石变法中有一组经典的对话:
  文彦博言道: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以失人心。
  神宗对曰:更张法制,于士大夫多不悦,然与百姓何所不便?
  文彦博曰: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神宗喟然长叹。
  学者吴思在其著作《血酬定律》中写道:这种偏离均衡点的趋势发源于官僚代理集团对代理人私利的不懈追求。最高统治者无力约束这种庞大的私下追求,弱小分散的小农阶级又无力抵抗各级权势集团整体对个体的巧取豪夺。于是就有了潜规则体系对儒家官场均衡体系的取代,就有了王朝更替与治乱兴衰。而王朝更替是帝国制度对过度失衡的自我校正机制。
  由此衍生出绵延传统中国官场的奇观:明镜高悬,贪污遍地。规则被束之高阁,潜规则大行其道。儒家入圣的理想追求与肮脏丑陋的现实落差。而由此表现出的:贪腐满地、官僚膨胀、党争再起、军备废弛、国库空虚、思想萎靡这些积重难返的王朝末年之兆。羊毛终究出在羊身上,巨大利益输送的管道越来越密集,插进普通平民的血管中,下层的负担不断上升,而另外一方面,皇室人口不断膨胀、官僚体系不断膨胀、各级官员与胥吏数量不断增加。冗官同腐败一样,成为帝国的心腹之患。
  由此腐败攫取与体系膨胀使得整个社会需要供养的负担越来越重,利益输送中心上移动,社会重心同样上移。社会根基开始动摇,重心越高,社会结构越趋于不稳定。
    中间联结的士绅和地主集团
  这是一个广泛和力量强大中间阶层,这一集团的角色复杂,既有马克思主义所批判的剥削性和寄生性,对底层的盘剥加重了底层的负担,但是在维护地方利益、钳制地方官吏的过分剥削方面,对传统的小农生产有一定的积极的保护作用,一般而言,社会整合一般是通过国家层面的政治整合与地方层次的社会整合来实现的,而中国传统社会的整合机制是社会整合较强而国家整合机制较弱,王权止于县政。
  传统中国社会之所以在王朝更替的动荡中得以保存而不至于解体,客观上讲是由于农业经济的基础并没有得到根本上的改变,这一强大的中间阶层依然是社会的中坚力量,虽然变动造成了重新的组合与洗牌,但是其根本结构并未受到冲击。但是,直到近代,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西方文明的传播与新学的兴起、以及科举制度的衰败造成之一阶层逐渐解体,演化为近代知识分子、手工业者、民族资产阶级、新式军人、没落地主。传统社会随之逐渐解体。
    庞大的底层普通平民集团
  这个庞大的平民阶层,构成了社会金字塔的塔基,士农工商,谓之柱民,而且还有不可忽视的游民。
  传统农业社会的生产力水平不高其产出也很有限,这一塔基总是面临自然减损趋势,首先人口的自然增长如果超过合理水平,需要供养的劳动力增多而土地数量和生产力水平又难以在短期内得到提高达成供求匹配的平衡状况,其次社会上层统治阶层日益腐败,官僚体系不断膨胀,底层负担日益加剧,城市经济畸形繁荣。再者地主和豪强的土地兼并日趋激烈,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
  而这一过程往往伴随着各种苛捐杂税接踵而来,农民负担日益加剧,逃亡农民增多,游民数量不断扩大,塔基开始受到侵蚀,底层加速溃败,生产性人口减少,非生产流动人口增加。而水灾、旱灾等自然灾害与匪乱、少数民族的入侵更加的加剧了这一过程或者使得问题表面化,非正常支出的骤增,使得帝国财政出现大规模危机,民生凋敝、国库空虚陷入所谓的“崇祯死弯”。社会结构异化到不能再维系的地步,理想的金字塔社会结构被上层不断膨胀,中层不断扩张,底层不断崩解所破坏。重心上移,头重脚轻。而后朝代更迭开始,大规模战乱、游民暴动、农民起义、灾荒、瘟疫接踵而至,大量人口被消灭,在传统社会末期,其改朝换代的成本越来越高,死亡人口越来越多。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社会重新洗牌,产出与供养机制强制平衡复位,却不得不通过这种消灭人口的方式来实现。一首《十五从军行》读来令人感慨万分。
  十五从军行,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升旅谷,井上升旅葵。
  春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是从社会结构异化失衡造成结构性重组复位引起政权更迭的角度来分析中国历史周期律。
三、当群众陷入绝望
  不幸的人,是最强大的自然力。——圣鞠斯特
  物极必反而两极相通,极左极右仅仅一步之遥。视线转向近代的欧洲,我们明白,当群众由于失望而绝望了,历史也就是悲剧了。
  自由与平等、公平与正义,这大概是人类最古老与高贵的追求了。由此观之,我们历史的一部分,就是将这两对概念投射到我们社会存在现实之中的历史。这无尽的时间与无垠的空间让我们倍感困苦而这些,便是光。
  索伦·克尔凯郭尔曾说:许多人都多少带着一点儿绝望的生活,少数人经由绝望达成精神上的自我,正因为人类比动物优秀,换言之人类是自我,是精神,才做到绝望,不懂得绝望的不会有希望。我想当绝大多数人在生命之河备受溺水之苦,而面对绝望的生生不息,和那难以触及的远方折帆返航。总有些人倔强的不肯熄灭心中的光芒。大抵他们看到了光,所以找到了希望,因而我们才不至于绝望。
  而当人们因为失望而变得绝望了,历史就是悲剧了。群众的绝望是理解法西斯主义的关键,不是暴民造反,也不是无耻宣传的胜利,而是旧秩序瓦解又缺乏新秩序所造成的彻底的绝望。彼得德鲁克这般写道。
  彼得德鲁克在《经济人的末日——极权主义的起源》一书中提出,欧洲法西斯主义的兴起有极其深刻的历史背景与现实条件。他指出,每个成熟有组织的社会,都植根于一种概念,一种涵盖人的本质、社会功能与地位的概念……这个概念呈现出他认为社会中具有决定性且最重要的人类活动范畴,并以之作为社会的基本原则和基本信仰的象征。由此这个概念成为人类生活中光所在的投射,建构起社会的自我认同,赋予存在的合理意义,而这个投射,从中世纪欧洲到近代欧洲分别有着三种载体,即在心灵层面追求自由、平等、的实现的神性人假设,在智识层面追求自由、平等的智性人假设,在社会层面追求自由、平等实现的政治人与经济人假设。
  基督教教义说人之此世行为将决定彼世之命运,一切都将受到最后的审判。此生不过是来世的准备,所有人都会平等接受这最后的审判。中国佛教有十八层地狱和极乐世界。埃及也有手持鞭子的胡狼神阿努比斯,那天平的一侧是死者的灵魂,另一侧便是玛特的羽毛。有些人可以去见欧西里斯,而有些人,注定只能是丢给阿米特。这些绝不仅仅是偶然恫吓和宗教神秘的许诺,而是真实表现出当时的人们从心灵层面寻求自由平等的历史纪元。他指出,从灵性人的概念来看待人类,人在世界和社会中地位被视为灵性秩序中的地位,如此一来,神学便成为一门精确的科学。
  而当灵性秩序受到挑战进而崩溃以后,一种新的秩序被构建起来,即由路德派提出的“人的命运取决于他如何运用自由平等的思维”来解释《圣经》的教义。自由与平等,由此投向智识层面的智性人应运而生。
  及至现在,人们转而在社会层面寻求自由与平等,结果,人先变成了 ‘政治人’,后来又变为了经济人。所谓自由也变成了社会自由与经济自由,所谓的平等也局限于社会平等与经济平等。在这新构建的“社会与经济秩序”中,我们据此来对人类的存在进行诠释与认知。
  而马克思主义和资本主义一样,其最终目的是建立在经济人假设基础上的实现自由与平等的许诺,达到人的真正平等与自由。而随着早期资本主义的野蛮发展,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日益凸显。生产社会化的趋势与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矛盾、消费上则变现为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与劳动人民购买力相对不足的矛盾、而在生产上则表现为个别企业生产的有组织性和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的矛盾,尤其集中体现为紧张阶级关系即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矛盾。使得通过资本主义实现自由与平等的希望暗淡,因为它表明平等无法通过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来实现,而民主制度抑难保障人们的自由。当空前经济危机使底层人们饥寒交迫,更为可怕的是失望由此而生。
  彼得德鲁克写到:“(传统)马克思主义承诺要战胜资本主义不平等、不自由的社会,再通过无阶级社会实现自由与平等,是(传统)马克思主义兴起的原因,也导致他的末路。因为历史证明,他不但无法创造无阶级社会,甚至可能会造成更加僵化、更不自由的阶级模式,例如前苏联的斯大林体制。革命的异化让人陷入西西弗斯巨石般轮回的痛楚,如同尤金·扎米亚金在《我们》中尖锐的反问:那怎么会有最后的革命呢,没有什么是最后的,革命也是无穷的。
  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造成资源的巨大浪费与效率的急遽下降,事实上的公平只是维持在低度满意。而权力的过分集中且不受监督使得共产主义国家的权力交接与斗争异常残酷,而意识形态的僵硬与强大的乌托邦信条构建起一种充满杀戮的反应性自我认知,正如阿玛蒂亚森指出的:有组织实施的身份归类往往是各种迫害与扼杀的前兆。
  而历史远远没有结束。根据马克思主义理论,由于资本主义经济的特征,必然催生出一个两极分化与对立的阶级社会,因此无产阶级通过阶级斗争与暴力革命,通过无产阶级专政的方式巩固政权,合法的剥夺这些少数剥削阶级的特权与生活资料,对反对社会主义制度与事业的人实行专政,从而建成无产阶级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再逐步发展到共产主义社会,最终消灭国家形成自由人的联合体,实现每个人的全面发展。然而这套严密的逻辑体系却日益面临着一个严峻的挑战即彼得德鲁克指出的:中产阶级问题。有人认为,未能科学合理的解决中产阶级问题,是马克思未能完成资本论末卷的原因之一。
  而悖论正在于此,面对理论与现实的强大张力,不承认中产阶级问题的存在,并不会掩盖这一矛盾。但是一旦承认这个问题的关键性便会让整个严密的体系毁于一旦。即使是从技术上,用统一战线政策作为策略性的权宜之计,却又难以逃脱原教旨主义者阶级纯洁性的拷问和资产阶级借尸还魂的嫌疑。
  既然无阶级的社会无法建立,那么砸烂现有的制度便变的毫无意义。因此造成了共产主义运动史上一次巨大的分野,即工团主义的演变,通过合法途径的议会斗争的道路来改善工人的生活待遇与社会地位。这种演变是一种根本性质的变化或者说是一种马克思主义的自我革命。而后来传统马克思主义被加以实用性的工具化改造,从列宁和托洛茨基对革命理论的贡献中就可见一斑。
  旧秩序的毁灭让人感到惶恐,而新秩序却迟迟无法建立。群众开始迫切地需要一种强而有力的信仰,一种类似于上帝的力量将他们从这茫茫的苦海中加以拯救,赋予他们存在的理由与活着的意义。
  而当我们把孔子推下神坛,科学与民主却表现的差强人意。耕者有其天这一根本平等的目标久久不能得到实现,所谓的有恒产者有恒有和西恒心也成为一句空话。当绝望的灵魂陷于焦灼于是革命便不可避免。极左极右看似矛盾,其实不然,物极必反而两极相通。
四、我们何去何从
  我不信仰上帝,但是我想念他。——朱利安·巴斯
  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庄子)。我一直不明白汤师爷为什么要对张牧之说这一句话。后来才知道,有些事,杀人难成,唯有诛心。
  顾子明有篇文章的最后一段是很有意思的,张牧之是不懈的,黄四郎是不死的,汤师爷是不输的。所以不输的师爷两边下注,而功成名就的老三而后还是去了上海的浦东,所以张牧之最后只能策马奔向铁轨。历史不会简单重复 ,有时候却惊人的相似。
  当我们意识到 ,平等终究不能在现实得到完全满足,自由也往往得不到最广阔的空间,正义常常会迟到或者还在路上,而公平往往会让人感到失望。于是我们也就从应然走向了实然,离开乌托邦,脚踩这尘世不堪的污秽,触摸这人间的深情感慨。而后者更需要勇气与宽容。生烦死畏,追求超越,此为宗教。生烦死畏,不如无生,此是佛宗;生烦死畏,即顺势安宁,深情感慨,此乃儒学。我曾以为,儒家在现实立足,却言应然,满口仁义道德却深陷于这尘世泥潭,不免理想天真,有些虚伪。而西方政治文化却是构建在性恶论的法制主义,基于个人主义的怀疑主义,和其相对主义的宽容精神,其优越性不言而喻,却忘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只有向死而生的这一世,西方却还有个来世,还有个上帝呀!西方人可以通过信仰而得救,而中国终究得自己成就自己,未必不是一场寻找自我的救赎。泽厚先生解:人生艰难又无外力(上帝)依靠,纯赖自身努力 ,以参造化,合天人。自身树立起乐观主义,艰难奋斗,延续生存
  现代学人常常批评中国传统不及西方悲观主义之深刻,殊不知西方传统有全知全能的上帝做背景,人虽渺小,却有依靠。中国既无此背景,只能奋力自行,自我肯定,似乎极度夸张至与天地同参,实则因其无依靠,悲苦难辛,更大过于有依者,中国思想应从此处入手,才知“乐感文化”之强颜欢笑,百倍悲情之深刻所在。
  但此种生命哲学之悲苦底蕴,艰辛情景,岂必应亚于匍匐于神殿下的教义。
  当我父亲告诉我,做人做事,要顺其自然,并不是无为而治。
  我才知“天不易知,命不可测,只好奋力人事,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孔子,是每一个普通人的孔子,是我们的孔子。尽管传统中国,治统与道统相辅相成不可剥离,外儒内法,大行人治与律治而无法治。而自伊始,便无真正意义上的民主应有之义。而不可改变的是,儒学确实中国文化与信仰的底色,是中国“不是宗教的宗教”。而我以为,能使传统儒学精髓与现代的自由民主之思想政治衔接之点正在于:中庸之道!由此实现转化性的创造。我粗鄙认为,人类追求的美好,本身就存在矛盾。“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两者亦不可同时并取,所以需要取之平衡,行之以度,前之谓中,后之谓庸。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论语·庸也)中者,无过无不及之名也;庸,平常也。程子曰: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
  自由与民主,本身便具有一种内在的张力,而极端自由最后只能走向法西斯主义,终使所有人失去了自由,而极端民主主义最后也只能在低度满意基础上制造更大的不平等。近代以来,自由主义(个人权利,公平竞争、优胜劣汰)始终有滑向恃强凌弱而毁灭自身的危险。而民主主义(公众意志、人民民主、社会福利)始终有陷入以众欺寡泥沼危险的两难境地;而近代以来自由主义更加注重平等以求公平,而民主主义更倾向于自由以提高效率。自由与民主并存,效率与公平共求。理论之不偏倚谓得中,制度之规制以求庸。而二者之调节则在度。
  一些问题我们终究绕不过去:
  ① 有无人类普世之价值追求与规则制度之一致性,即作为自然人类普遍性与社会人的特殊性;
  ② 我们是改造传统文化以适应现代文化,还是将现代文化改造适应传统文化,即转化性创造,还是创造性转化?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
  ③ 中国国家建构的特殊性历史发展的普适性,我们到底有多特殊?
  这是我一些肤浅的思考与不解,来日方长,更待慢慢求索。

Sunday, February 26, 2017

撒谎的艺术:自传代笔者揭露特朗普真实人格

(译读纽约客, 2017-2-16
原载:The New Yorker,作者/Jane Mayer
译校/瑞塔 & 莫非 & momo & Scarlett & 豆子 & liwen编辑/eve宝贝
译读:T-Read | 译读纽约客:Tread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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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6月的一天,暮色降临于纽约市里佛岱尔,在绿茵笼罩下的偏僻小径旁的家中,托尼·施瓦茨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当天的重大新闻跃入眼帘:唐纳德·J·特朗普宣布他将竞选总统。施瓦茨看着演讲视频,开始意识到自己摊上事了。
         面对聚集在第五大道特朗普大厦大堂里的一群听众,特朗普摆出自己的资历,他说:“我们需要一位写过《交易的艺术》的领导者。” 施瓦茨觉得,若是这样,应当由他来竞选总统,而不是特朗普。施瓦茨赶紧发了一条推特:“非常感谢唐纳德·特朗普建议我竞选总统,因为事实上是我写了《交易的艺术》。”
         施瓦茨代写了1987年出版的特朗普自传,这是一部突破性的作品,他得以与特朗普共同署名,还拿到了一半预付款(总预付款为50万美元)和一半版税。该书大获成功,连续48周位列《纽约时报》畅销书榜,13次排名第一。其销量超过一百万册,获得了几百万美元的版税。这本书让特朗普扬名于纽约之外,也让他成了成功商业大亨的表率。《纽约》杂志(施瓦茨当时为该杂志写稿)前编辑兼出版人爱德华·考斯纳说:“托尼创造了特朗普。他就是弗兰肯斯坦博士(译者注:《科学怪人》中用尸体零部件造出怪物的科学家)。”
         1985年末起,施瓦茨与特朗普朝夕相处了十八个月——他暂住在特朗普的办公室里,一起坐直升飞机,共同出席会议,还和特朗普在他的曼哈顿公寓和佛罗里达庄园中共度了数个周末。在那段日子里,施瓦茨觉得除了特朗普家人之外,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他了。然而,在他发那条推特之前的数十年里,他从未公开谈论过特朗普。当影子写手并非他的抱负,他也一直很开心能告别这个身份。
         但是,当他在观看这位新晋竞选者45分钟滔滔不绝的演讲重播时,他注意到一些异样:数十年后,特朗普似乎真的觉得自己才是这本书的作者。施瓦茨回忆起当时的想法:“如果他一开始就为这撒谎——这么容易被拆穿的事情——那么他很可能会谎话连篇。”
         特朗普的竞选似乎不太可能成功,所以施瓦茨告诉自己毋需过多担心。但是当演讲临近尾声,特朗普斥责墨西哥移民是“强奸犯”的时候,施瓦茨感到焦虑不安。他曾亲身观察特朗普数百小时,所以他对于特朗普那些名不副实的优点和作为参选人的致命弱点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深刻理解。然而,很多美国人把特朗普看作充满魅力的自负企业家,有着永不犯错的商业技能——施瓦茨也参与了这种神话形象的塑造。特朗普在书中说道:“相信直觉,就能成功。”并补充说他买下了一家并未考察过的酒店,决心大赚一笔。
         随后的几个月,特朗普打破了主流预测,成为共和党内的领跑者,施瓦茨想要纠正这一切的想法愈加强烈了。他离开新闻界已久,之后创办了一家名为活力计划的咨询公司,承诺通过增强员工的“身体、情绪、心理、精神”面貌来提高生产率。这是一家成功的公司,脸书等公司都是其客户。施瓦茨的同事也规劝他不要牵涉政治摩擦。但是一想到特朗普有可能成为总统,他就感到害怕。并不是因为特朗普的思想体系——施瓦茨觉得他并没有思想体系。问题在于特朗普的性格特点——他认为那是一种病态冲动和自我中心。
         施瓦茨曾考虑发表一篇文章,公开他对特朗普的保留意见,但是他犹豫了——他毕竟靠《交易的艺术》这一奉承特朗普的书赚了不少钱,因此他的可信度和动机都会受到猜疑。然而观看竞选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施瓦茨确定如果他保持沉默而特朗普赢得了竞选,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六月,他决定打破沉默,在采访中第一次公然揭露了作为传记作家的他所了解的特朗普。
        我在做无用功,就像在给猪涂口红,”他说:“我深感懊悔,因为我所参与塑造的特朗普形象使他获得了更多的关注,让他显得比实际上讨人喜欢。”他接着说:“我真的觉得,如果特朗普赢了,得到了核密码,很可能整个文明都会走向终结。”
         施瓦茨说,如果现在让他写《交易的艺术》,会是一本完全不同的书,标题也完全不同。问及标题会是什么时,他回答说:“《反社会者》。
          写自传的想法既不是来自于特朗普,也不是来自施瓦茨。媒体巨头士毅·纽豪斯才是牵头人,他的先进出版公司旗下当时拥有兰登书屋,并且一直控制着主办《纽约客》杂志的康德·纳斯特出版公司。“这绝对是纽豪斯一个人的主意。”该书的编辑彼得·奥斯诺思回忆说。同样位于康德·纳斯特旗下的《绅士季刊》当时发布了一篇关于特朗普的封面故事,而纽豪斯发现该期杂志的销售量异常强劲。
         纽豪斯致电特朗普抛出橄榄枝,随后上门拜访商讨。兰登书屋继续跟进一系列的会面。有一次,兰登书屋的时任负责人霍华德·卡明斯基将一本厚厚的俄罗斯小说包上样本封面,封面上是一张特朗普的照片,看起来就像一个征服一切的英雄,旁边用金色大字写着特朗普的名字。卡明斯基回忆说特朗普对封面设计非常满意,但是提了一个建议:“请把我的名字印得更大一些。”确定50万美元的预付款之后,特朗普签了合同。
         当时,作为杂志的首席年轻作家之一,施瓦茨拜访了位于特朗普大厦的特朗普办公室。施瓦茨之前写过特朗普。1985 ,他在《纽约》杂志发表了一篇题为《一则不一样的唐纳德·特朗普故事》,这篇文章没有将他描述成高明的大亨,而是一个笨拙的恶棍。他在中央公园南买了一幢大楼,想把享有房租管制和租金稳定保护的租客赶走,但他没能成功。特朗普的一系列行动——包括设计招来流浪汉住到大楼去骚扰那些租客——被施瓦茨说成是“失败之举,一场笨手笨脚的闹剧”。文章的配图将特朗普肖像画得胡子拉碴、面容丑陋、大汗淋漓。但是,令施瓦茨意外的是,特朗普很喜欢这篇文章。他将配图挂在办公室的墙上,还用他的烫金私人信纸写了一封仰慕信给施瓦茨。“大家似乎都看过这篇文章。”特朗普在信中充满热情地说。施瓦茨一直保留着这封信。
        “我很震惊,”施瓦茨告诉我说:“特朗普不属于我遇见过的任何类型。他痴迷于媒体的关注,而且不介意你写了什么。”他接着说:“特朗普只有两种态度。要么你是一个满是浮垢的失败者、骗子,要么你就是最棒的。在他眼中,我属于后者。他希望被看作强硬派,也享受成为封面人物的感觉。”施瓦茨回信说:“在我所有写过的人里,你无疑是亲切的。”
         于是施瓦茨再次拜访了特朗普,这次是为《花花公子》进行的一次采访。但是让他受挫的是特朗普的言论一直隐晦又简略。“他故弄玄虚般不答复我的问题。”施瓦茨说。二十分钟后,特朗普解释说他不想透露自己的任何新信息——他刚签约了一个获利颇为可观的图书出版合同,他得把最好的素材留着。
         “什么样的书?”施瓦茨问道。
         “我的自传。”特朗普回答。
        “你才38岁,写什么自传!”施瓦茨打趣道。
         “对,我知道。”特朗普说。
        “如果我是你,”施瓦茨回忆起当时所说,“我会写本书叫《交易的艺术》,大家对这应该会感兴趣。”
        “太对了,”特朗普点点头;“你想写吗?”
         施瓦茨为此考虑了几个星期。他明白那是一项魔鬼交易。作为一个矢志不渝的自由主义者,他很难欣赏特朗普一味逐利的冷血性格。他跟我说:“那是我人生中的一段纠结时光,我徘徊在魔鬼和天使之间。”他成长于曼哈顿的一个中产知识分子家庭,求学于精英私校,但他并不像有些同学那样富有——而且,不同于他们许多人,他没有信托基金。“我家世不错,”他说,“但是我父母明确说过:‘你得靠自己。’”在特朗普抛出橄榄枝的那段时间里,施瓦茨的妻子黛博拉·派因斯怀上了二女儿,他很担心无法继续住在曼哈顿的公寓——按揭的压力已经够重了。“我当时太担心经济问题了,”施瓦茨说:“我以为钱可以让生活稳稳当当——或者说这是我想出的借口。”同时,他也知道如果他收下特朗普的钱,成为特朗普的代言人,他的媒体生涯将严重受挫。他的偶像是像汤姆·沃尔夫、约翰·麦克菲(译者注:何伟普林斯顿时期的写作老师)、戴维·哈伯斯塔姆那样的纪实文学作家。做影子写手纯粹是为了糊口。尽管如此,施瓦茨最终还是提出了他的要价。他告诉特朗普,如果给他一半的预付款和版税,他就接下这工作。
         对一个影子写手来说,这样的条款异常慷慨。特朗普作为谈判者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但他当场就同意了。“这是一笔巨大的意外之财,”施瓦茨回忆说,“但是我知道我在出卖自己。这个词简直就是为我而造的。”很快,他就会被叫做“前记者托尼·施瓦茨”。
         施瓦茨以为《交易的艺术》很好写。书的结构可以很简单:按时间顺序介绍大约六笔特朗普最大的房地产交易,用些陈词滥调描述一下特朗普是如何获得商业成功的,再填充些特朗普的生活故事。为了获取素材,他计划在每周六早上采访特朗普。然而,第一阶段并没有按计划进行。特朗普先带他参观了他在特朗普大楼顶层金碧辉煌的公寓——对施瓦茨来说,这看起来并不像住宅,而是一个酒店大堂——然后两人开始聊天。但是谈话很不顺利,因为“他注意力很不集中”——施瓦茨认为这是特朗普最根本的特性之一。
         施瓦茨回忆起那些日子,特朗普总体上对记者很和善,如有需要就会提供简短有趣而又自负的言论以供他们引述。在接受《纽约》采访时,特朗普对他也很友善,不过那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或者深入思考。可是如果要写一本书,特朗普就需要提供更连续、更缜密的想法。施瓦茨请特朗普详细描述自己的童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的特朗普坐了仅仅几分钟后,就开始变得不耐烦又急躁。他变得坐立难安,施瓦茨回忆道:“就像一个在教室里坐不住的幼儿园小朋友。”甚至就算面对施瓦茨的催促,他似乎也记不起任何年轻往事,并且明确表示他觉得这很无聊。特朗普结束了会谈,远快于施瓦茨的预计。
         周复一周,这样的模式不断的重复。在会面中,施瓦茨试图不拖沓太久,但特朗普提供的内容却越来越简短,越来越肤浅。
        “特朗普的形象已经被刻画了千万遍,但他的这一根本特点似乎仍然没人能明了,”施瓦茨告诉我。“关于他的作品中能隐约看出来这一点,但从来没人明明白白地指出来。至少我没见过。而且除了自吹自擂外,他完全无法在其它话题上保持专注超过几分钟,甚至……”施瓦茨声音越来越轻,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认为作为一个总统候选人,特朗普的不专注很令人担忧。“如果发生了危机,他必须在战情室里听取汇报,真的难以想象他可以长时间集中注意力。”
         近期,在一次电话采访中,特朗普却告诉我在面临危机时他有最重要的本领:达成妥协的能力。他解释说,之所以在演讲中吹捧《交易的艺术》,正是因为他认为近几届总统都缺乏他的韧性和手腕:“看看对中国的贸易赤字,看看伊朗核协议。我已经通过交易赚了大钱。我不光能做,还做得很好。这就是我的天分。”
         但是施瓦茨认为特朗普过弱的注意力令他“肤浅无知得令人震惊”。他说:“这就是为什么他更喜欢把电视作为第一手新闻来源——能够从好理解的讲话片段中获取信息。”他补充说:“我严重怀疑特朗普成年后没有完整地读过一本书。”他说,在他持续观察特朗普的十八个月里,他从未在特朗普的桌上、办公室的其他地方,或者公寓里见过一本书。
        其他新闻记者也留意到特朗普好像不怎么喜欢阅读。五月份,福克斯新闻的梅根·凯利问他除了《圣经》和《交易的艺术》之外,最喜欢的书是什么。特朗普选了一本1929年的小说《西线无战事》。凯利显然怀疑从他读这本书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就让特朗普谈一谈他最近读的书。特朗普说:“我看的都是些段落或部分内容,我会去读些章节——我没那么多时间。”《新共和》杂志近期指出,多数美国总统没有类似观点,奥巴马就常常阅读畅销书籍,还有乔治·W·布什,据说曾和他的政治顾问卡尔·罗夫进行过激烈的读书比赛。
         众所周知,特朗普的第一任妻子伊万娜曾宣称他有一本阿道夫·希特勒的演讲集《我的新秩序》,就放在他床头柜里。1990年,特朗普的朋友——时任派拉蒙传播公司总经理的马蒂•戴维斯——为这个故事增加了可信度,他告诉《名利场》的玛丽·布伦纳,是他给了特朗普这本书:“我觉得他会喜欢这本书。”可是,当布伦纳向特朗普提起此事时,他却误以为这书是希特勒的另一部作品《我的奋斗》。显然,他甚至连书名都没怎么看过。特朗普告诉布伦纳:“如果我有这些演讲,我是说如果,我也从来不会看。”
         眼见已近穷途末路,施瓦茨改变计谋,想从特朗普身上挖出更多素材。他打算与特朗普在他佛州棕榈滩的马阿拉歌庄园共度周末,在这里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他们在花园闲聊时,特朗普的第一任妻子伊凡娜从他们身边冷冷地走了过去,显然对施瓦茨占用了她丈夫本来就不多的空闲时间感到不满。特朗普再次失去了耐心。施瓦茨回想道,那是一个周六,离吃午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特朗普“大发雷霆”。他站起身来,嚷嚷着再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了。
         施瓦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给他的文稿代理人凯西·罗宾斯打了电话,说他写不了这本书了。(罗宾斯确认了这点。)然而,施瓦茨在回纽约的路上想出了另一个计划。他提出要监听特朗普的生活——跟着特朗普去工作,更重要的是,监听他的办公室电话。用这种方式,就不需要逼特朗普绞尽脑汁地回忆。施瓦茨对特朗普提起了这个想法,他很喜欢。从那之后的几乎每一天,施瓦茨都驻扎在特朗普大厦的办公室里,离特朗普仅有两米之遥,通过分机监听他的电话。施瓦茨说,给特朗普打电话的银行家、律师、经纪人和记者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监听了。通话一般持续不久,特朗普的助手更是加快了电话的进程。特朗普打电话时,他的助手经常会进来递给他一张纸条,告诉他下一个人正在等待中。
        “他在玩弄别人,”施瓦茨回想道。和商业伙伴通电话时,特朗普会阿谀奉承,威吓胁迫,时不时还会发火,但都是精心计算好的。电话挂断前,特朗普总会“告诉对方自己的最新成就”,施瓦茨说。特朗普挂电话前不会说再见,而是以一句“你是最棒的!”来结束通话。特朗普从未以通话太私密为由拒绝施瓦茨的监听。“他喜欢受到注目,”施瓦茨回想,“如果有30万人同时旁听,他肯定会求之不得。”
         2016年,施瓦茨听到有人说,特朗普肯定有更有远见卓识、更细致入微的一面,只是他一直深藏不露,准备在竞选结束后展示出来。“没有这样的事,” 施瓦茨坚称,“特朗普在公共场合展现的就是他的本性。”这不是事后诸葛亮。写《交易的艺术》时,施瓦茨保留了自己的采访手札,记录了他对特朗普性格的惊讶,其中写道,特朗普做任何事似乎都是出于对公众关注的需要。“他所做的就是‘跺脚,跺脚,跺脚’——得到外界的认可,越跺越用力,越跺越频繁,做这些没什么特别的意义,”这是他19861021日的记录。但是,几天后他在手札中写道:“如果特朗普是一个讨喜的角色,即使是那种古怪的讨喜角色,而不是令人憎恶的,或更糟,一个肤浅的吹牛大王,那么这本书一定会更为成功。”
        监听解决了采访问题,但又带来了一个新问题。听过特朗普在电话中大谈商业后,施瓦茨问了他几个简短的后续问题。随后,施瓦茨致电了一些与特朗普有生意往来的人,试着丰富他手头的素材。但他们的描述总是和特朗普的相互矛盾。“撒谎是他的第二天性,”施瓦茨说,“特朗普有这样一种说服自己的能力,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强,好像自己任何时候说的任何话都是正确的,或基本正确,或至少应该是正确的。”施瓦茨还说,通常,特朗普撒的谎基本是关于钱——“他在什么上花了多少钱,或他的房产值多少,又或他的赌场有多赚钱,其实他的赌场快破产了。”特朗普吹嘘自己只花了八百万美元就买下了马阿拉歌庄园,却没说为了买庄园旁边的那片沙滩,他花的钱都创下了记录。八卦专栏曾错误报道过英国的查尔斯王子想买下特朗普大厦的几所公寓,后来特朗普含蓄地表示,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传来的谣言。(“当然,这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消息,”在《交易的艺术》中,特朗普如是说。)后来,《村声》杂志的记者韦恩·巴瑞特披露,特朗普和一帮记者一手捏造了这个故事。施瓦茨也曾质疑特朗普是否参与过这种媒体界的把戏,并向他求证经常用化名给新闻媒体打电话的流言是否属实。特朗普并没有否认这一点。施瓦茨回忆道,特朗普当时一脸沾沾自喜的表情,还说,“你喜欢这种把戏,对吧?”
         施瓦茨谈到特朗普时说:“他的撒谎很具有策略性。对此他还问心无愧。”大多数人都“对真相有一种执念”,因此特朗普对真相的漠不关心“给了他一种很奇特的优势”。
          施瓦茨说,受到质疑时,特朗普经常变本加厉,重复自己说的话,还会变得很有敌意。最近,这种品质就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特朗普在推特上发了一张诋毁希拉里·克林顿的图片,这张图片来自一个白人种族优越论的网站,还配有一个六芒星。他的竞选团队撤下了这张图片,但两天后特朗普愤怒地为这张图片正名,坚称它不含任何反犹太主义倾向。无论何时,只要“特朗普的虚荣心遭到一丁点的挑战,”施瓦茨表示,他就会过激反应——这不是一国首脑应有的品质。
         施瓦茨开始写《交易的艺术》时,他意识到自己需要为特朗普满口的谎言披上一件社会大众可以接受的外衣。因此他捏造了一种艺术性的委婉说法。他以特朗普的语气向读者解释道:“我可以迎合人们的幻想……人们想要相信有一种事物是最大的,最好的,最令人惊叹的。我把我的做法称为诚实的夸大。这是种无伤大雅的夸张——而且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营销手段。”施瓦茨现在否定了这一言论。“欺骗,”他告诉我说,从来都不是“无伤大雅。”他还补充道:“‘诚实的夸大’在措辞上本身就自相矛盾。这相当于在说‘这确实是谎言,可谁在乎呢?’”他还说,特朗普爱极了这个说法。
    在他的采访手札中,施瓦茨描述了他如何试图将特朗普的话改得更加顺耳。他写道,那是一种“把戏”,模仿特朗普口无遮拦、断断续续、大言不惭的语言风格,同时还要让他看上去如孩子那般很有吸引力。一个策略就是让特朗普看上去是在单纯地享受办公室生活。“我试着不要把事情太当回事,”特朗普在书中说:“真正的刺激就是把它们当成游戏。”
    在手札中,施瓦茨写道:“特朗普集我所憎恶的众多品质于一身:他肆意凌驾于他人之上,痴迷于低俗和华而不实,对权力和金钱以外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现在回顾那本书,施瓦茨说:“我塑造了一个远比特朗普本人更有吸引力的角色。”书中的第一句话就是个例子。“我做生意不是为了赚钱,”特朗普大言不惭道 ,“我的钱已经够多了,多到我都用不完。我的目的很纯粹,就是为了做生意而做生意。生意是我的艺术形式。有人画美丽的画作,有人写优美的诗歌。而我喜欢做生意,尤其是大生意。这让我十分兴奋。”现在,施瓦茨对特朗普是一个投入的艺术家这一描述十分嗤之以鼻。“他做生意当然是为了赚钱,”他说,“他最深层次也是最基本的需求之一就是为了证明‘我比你有钱。’”谈到做生意是诗歌的一种形式这个观点时,施瓦茨说:“他还没能力说那种话——他甚至都不会用这样的词。”他认为特朗普的驱动力并非来自对做生意的纯粹热爱,而是来自对“金钱、赞美和名声”的贪得无厌。施瓦茨曾目睹特朗普将一个接一个价值不菲的项目摞在身旁,越堆越高,就像马戏团的表演者扔飞盘一样,在这样和他呆了一天之后,施瓦茨会回家告诉妻子:“他是一个活生生的黑洞!”
    施瓦茨提醒自己,他被请来是为了写特朗普的故事,而不是自己的故事,但他和特朗普共事的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不胜其烦。在他的手札中,他把和特朗普在一起的时间描述为“耗人精力”、“死气沉沉”。施瓦茨告诉我,特朗普对注意力的需求是“完全强迫性的,”他参与总统竞选也是为了赢得注意力。“在过去四十年里,他一直不断地增加筹码,”施瓦茨说。在小报上占据了几十年的头版头条后,“剩下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竞选总统。如果能竞选世界之王,他绝对参加。”
    从文学修辞的角度讲,施瓦茨写《交易的艺术》是为了在每一个章节将特朗普塑造成一个英雄,但在深入了解了特朗普所谓的一些了不起的生意后,施瓦茨发现,有时根本没办法让特朗普看起来不像坏人。所以他对那些有损特朗普形象的小事和细节都避而不谈。“我认为我的工作就是浅尝辄止,”他说。
    对于那些给人一种强烈的裙带关系感的生意,施瓦茨也尽量避而不谈。在1986年的采访手札中,他说“要尽我所能”是个巨大的挑战,当时他正在写特朗普的众多首胜之一:特朗普于1975年开发君悦酒店,选址就在之前的海军准将酒店,纽约中央车站旁。为了负担巨额开支,特朗普要求得到一个极大的减税优惠。理查德·拉维奇是当时有权给开发商进行减税的机构负责人,他回忆自己拒绝给予减税,因此特朗普“大为不满,我不得不把他请出去。”不管怎样,特朗普还是拿到了减税优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当时纽约市的主要官员多年来一直得到特朗普父亲弗雷德·特朗普的捐赠,他曾是皇后区著名的房地产开发商。韦恩·巴瑞特给《村声》写的报道也出现在了他1991年的权威之作《特朗普:生意与覆灭》中,他写道:“是弗雷德在政界的关系促成了这一减税。”此外,特朗普通过耍手段让他的竞争对手们相信他在这一项目上有绝对购买权,其实他并没有。特朗普还欺骗了他在该项目的合作伙伴,君悦连锁酒店的总裁杰伊·普利兹克。普利兹克曾反对特朗普提出的一项不利条款,但在交割会上,特朗普还是强制通过了该条款,当时普利兹克正在尼泊尔的一座山上,人们联系不到他。施瓦茨在手札中写道,这笔酒店生意的“一切几乎都是不道德的算计”。但作为影子写手,他在写书时“努力避开”那些在他看来“就算不是道德败坏,也起码值得质疑的”行为。
    特朗普向施瓦茨吹的许多牛都包含一小部分的真实性,但这些吹嘘把他塑造得比实际上聪明。特朗普有一个很喜欢讲的故事,是关于大西洋城的一家赌场,他把拥有假日酒店的公司哄骗成了自己的合作伙伴。特朗普声称,他命令自己的监工让一块他拥有的空地看起来像“有史以来世界上最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从而平息了高管们对工程延误的担忧。正如特朗普在《交易的艺术》中所说,工地现场有许多自卸卡车和推土机,忙着这边挖坑,那边填土。数量之多让前来视察的假日酒店高管们觉得“我们似乎置身于大古力水坝(译者注:位于华盛顿州,上有美国最大的水电站,大古力水电站)的建造场所。”特朗普宣称,这场作秀让这笔生意得以成功。然而在这本书出版后,特朗普赌场的顾问阿尔·格拉斯哥(已故)却告诉施瓦茨:“根本没那回事。”可能有一两辆卡车,但其数量绝对达不到值得吹嘘的地步。
    施瓦茨尽量让特朗普的一些牛皮低调一点,但大部分还是很高调。兰登书屋公布的手稿要么引人入胜、颇具见地,要么恬不知耻、自我夸大,取决于你怎么看。借用诺曼·梅勒(曾是在特朗普大西洋城酒店举行的职业拳击赛的常客)的话,特朗普的这本书本来也可以命名为《自我宣传》。
         2005年,一位获奖记者提摩西·L·欧布莱恩,现《彭博观点》执行编辑,发表了一部十分严谨的调查性传记《特朗普王国:做唐纳德的艺术》。(特朗普控告他诽谤,但没有胜诉。)欧布莱恩研读了《交易的艺术》一书,并告诉我这本书最好的描述可能就是“小说里的非虚构”。施瓦茨在这本传记中确实按时间顺序如实记录了一些特朗普所遇到的挫折,如1983年,特朗普收购新泽西将军,这对当时不景气的美国足球联赛的下属队伍来说是一场灾难。但欧布莱恩相信,特朗普通过这本书将自己生活的每一步,不论是个人方面还是工作方面,都打造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神话。”
    《交易的艺术》中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谎言。特朗普声称伊凡娜曾是一个“名模”,曾是冬奥会上捷克滑雪队的替补队员,侦探人士推翻了他的这一说法。巴瑞特写道,特朗普在《交易的艺术》中说他的父亲生于新泽西,祖父母是瑞典人;事实上,他的父亲出生于纽约布朗克斯,他的祖父母是德国人。(几十年后,特朗普四处散播关于奥巴马出生地的谎言,声称这位美国总统很有可能出生在非洲。)
    在书中,特朗普为自己营造了受人爱戴的顾家好男人形象。他夸赞妻子伊凡娜的品位和商业手腕——“我曾说过伊凡娜逢赌必胜,事实证明我没看走眼。”然而施瓦茨注意到,实际上他和伊凡娜之间缺乏温情和交流,而且就在成书期间,他与玛拉·梅普尔斯传出绯闻,后来玛拉上位做了他的第二任妻子。(他和伊凡娜在1992年离婚。)据施瓦茨所知,特朗普与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几乎没有亲近的朋友。在书中,特朗普极度热情地夸赞自己的私人律师罗伊·科恩,说他是“那种陪伴在你的病榻前……陪你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的人”。科恩曾在50年代协助约瑟夫·麦卡锡残忍迫害共产党人,而且是未出柜的同性恋。当他身染艾滋病将要离世时,感觉受到了特朗普的冷落,他说“这个人连尿都是冷冰冰的”。施瓦茨评价特朗普说,“当你有利用价值时,他会表现得很喜欢你,没用了就把你扔在一边。这并不是针对个人的。他是一个利字当头的人——一切都取决于你能为他做什么。”
    在巴瑞特看来,《交易的艺术》最误导人的地方是说特朗普的成就大部分归功于他自己,而他的父亲弗雷德仅提供了极少的帮助。巴瑞特在自己的书中回忆道,特朗普曾说:“工薪阶层喜欢我,因为我缔造的一切都不是继承来的。”而在《交易的艺术》中,特朗普还形容那些富二代不过是“幸运精子俱乐部”的成员而已。
    特朗普把自己描述成作家霍雷肖·阿尔杰书中的人物形象,为他在2016年的民粹主义形象提供了支撑。(译者注:霍雷肖·阿尔杰是美国儿童小说作家,其作品大都是讲穷孩子如何通过勤奋和诚实获得财富和社会成功。)但是他的出身根本称不上贫寒。他父亲弗雷德的财产属于中产,虽然算不上巨富,但也非常可观:在2003年,弗雷德去世几年后,据说特朗普和其它兄弟姐妹以5亿美元左右的价格出售了父亲所拥有的部分房产。在《交易的艺术》中,特朗普称“父亲给了我最大的影响”,但是他留下最大的遗产是教会了他“坚韧”的重要性。施瓦茨还说,除此之外,特朗普“几乎不提到他父亲——他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的成功跟父亲有关系。”但是在调查中,巴瑞特发现特朗普的父亲在他的崛起中扮演了决定性的作用,不仅是在生意场上,还有政坛中。在书中,特朗普说,作为一个少有建树的29岁青年,能够收购君悦酒店,凭借的是“我的精力和热情”。然而巴瑞特报道称,弗雷德不得不联名签署这笔交易里的很多合同。他还借了特朗普七百五十万美元让他在亚特兰大市开赌场。特朗普一度无法偿还其它一些贷款,特朗普的父亲派出了一名律师购买了三百万的赌场筹码。巴瑞特告诉我,“特朗普自己的确做过一些聪明的决定,特别是建立特朗普大厦。那是神来之笔。”然而,“说自己是白手起家这件事情就是一个笑话,但是他总不能把书叫做《我父亲交易的艺术》吧。”
    《交易的艺术》中缔造的另一个神话是特朗普几乎无懈可击的商业直觉。巴瑞特说,“这本书帮助打造了他的不败形象。”然而施瓦茨和公众都不知道的是,就在1987年当这本书出版的时候,特朗普正在走向巴瑞特形容的“个人和职业生涯的自我毁灭”。欧布莱恩也表示,在接下来几年特朗普的生活分崩离析了。据报道,跟伊凡娜的离婚让他损失了2500万美元。同时,他陷入了欧布莱恩形容的“疯狂收购导致的无法控制的债务危机”中。他收购了广场酒店,还计划在曼哈顿西区废弃的铁路上建“世界最高大楼”。1987年,纽约市政府没有批准他建造这样一座摩天大楼的计划,但是在《交易的艺术》中,他用一句话就将这次失败一笔带过:“我等得起。”欧布莱恩说:“实际上他等不起。他告诉媒体土地的闲置维护费是三百万美元,实际上是两千万左右。”当时,特朗普还在亚特兰大市建造第三家赌场,他号称“史上最大赌场”的特朗普泰姬陵赌场。他买下了美国东方航空往返纽约、波士顿和华盛顿之间的航班的运营权,将公司改名为特朗普快线,还买下了一艘巨型游艇——特朗普公主号。巴瑞特说:”他陷入了全面和彻底的自我主义,就跟现在一样。”
    施瓦茨说,当他在撰写这本书的时候,“特朗普资产的大部分都在赌场上,在他口中这些赌场一家比一家成功,实际上它们每一家都在亏损。我觉得他只是在胡编乱造,那个时候,他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说的话。他每天都在损失几百万美元,心里一定很害怕。”
    在1992年,记者大卫·凯·约翰斯顿出版了一本关于赌场的书,名为《机会的神庙》,其中他列出了一份1990年评估特朗普个人资产的净值表。该表显示特朗普的负债超出他拥有的资产将近3亿美元。第二年,他的公司被迫申请破产——这只是他经历的六次破产中的第一次。特朗普就像一颗流星一样陨落。
    然而欧布莱恩说:“在《交易的艺术》中,特朗普精明又恬不知耻地把自己打造成无往不利的商界奇才——一个如今可以救美国于水火之间的人。”欧布莱恩说,真人秀制作人马克·博纳特读了《交易的艺术》后根据该书制作了以特朗普为中心的真人秀《飞黄腾达》,这个过分理想的形象于是被兜售给了更多的观众。2004年第一季的开场画面中,特朗普坐在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夸口说:“我掌握着《交易的艺术》,我把特朗普这三个字变成了金字招牌。”屏幕上书的封面一闪而过,特朗普解释道,作为“商界大师”,他正在寻找一个学徒。欧布莱恩说,“《飞黄腾达》是彻头彻尾的人造神话,从书到真人秀,再到2016年的竞选宣传,特朗普的作风一以贯之。”
    施瓦茨花一年多的时间写完了《交易的艺术》。1987年春天,他将手稿寄给特朗普,不久后就收到了特朗普的回稿。上面有一些用粗头马克笔标注的红色标记,大部分是删除了特朗普对某些权贵人士的批评,例如李·艾柯卡,因为他不再想得罪他们。(译者注:李·艾柯卡曾先后任福特、克莱斯勒的总裁,因为其转败为胜的奋斗精神被称为美国商业偶像第一人。)施瓦茨说,除了这些,特朗普几乎什么都没改。
    在我对特朗普的电话访谈中,他一开始这样说施瓦茨,“托尼很棒,他是书的合著者。”但是他没提施瓦茨描述的写作过程。“他没写书,”特朗普告诉我,“我写的书。我写的书。那是我的书。而且它曾排在畅销书首位,也是长期以来最畅销的商业书籍之一。有人说它是有史以来最畅销的商业书。”(并不是。)兰登书屋的前总裁霍华德·凯明斯奇大笑着说,“特朗普连一张明信片都没给我们写过!”
    特朗普在宣传书本上热情多了。他逢迎图书销售商,一次又一次在电视上露面。他公开承诺要用自己分到的图书版税做慈善。他甚至出人意料地去了趟新罕布什尔州,提出可能竞选总统,获得了额外的曝光度。
         198712月,该书出版后一个月,特朗普举办了一个豪华的图书派对,地点在特朗普大楼粉色大理石拼贴的中庭。大楼外的红地毯闪耀在聚光灯下。大楼里,一列女郎摇晃着红色起泡酒瓶,推着装有特朗普大楼形状的巨型蛋糕小车走来,近一千名西装革履的宾客一同喝香槟庆祝。拳击经纪人唐·金身穿拖地长貂皮大衣出场,喜剧演员杰克·梅森介绍特朗普和伊万娜,“国王和王后驾到!”特朗普举杯祝贺施瓦茨,调侃地说自己起码教过施瓦茨怎么挣钱。
    施瓦茨在第二天与特朗普的电话中得到了更多教训。特朗普和施瓦茨聊了几句聚会,然后说,施瓦茨是书本的代笔人,应该承担聚会一半的开支,费用高达六位数。施瓦茨目瞪口呆。“他自己请来了900个二流明星,还想让我分摊费用?”其实施瓦茨在观察特朗普后也学到了几招。他与特朗普协商,将自己承担的费用大大减少到几千美元,然后写信给特朗普说承诺开支票,只不过不开给特朗普,而是捐给施瓦茨自行选择的一家慈善机构。这是特朗普战术中的一页。过去七年里,特朗普承诺捐出数百万美元给慈善机构,但华盛顿邮报的记者发现,只有一万美元的捐款是有记录的,而且他们也无法找到直接证据表明特朗普将《交易的艺术》一书的收入捐赠给了慈善机构。
    在讨论聚会费用之后不久,特朗普又找施瓦茨写书的续集,并表示愿意支付七位数的预付款。但这一次,他只愿意分给施瓦茨总利润的三分之一。他指出,因为预付高很多,所以施瓦茨的总收入也会高很多。但是施瓦茨拒绝了。他内心深处感到被孤立,写了一本寻求生命意义的书,叫《真正重要的事》。施瓦茨写到,在与特朗普共事之后,他感到一种“百爪挠心的空虚感”,成为了一个“追求者”,渴望“与永恒的东西,重要的东西,更真实的东西连接起来。”
    施瓦茨告诉我,他决定将《交易的艺术》一书在2016年分得的所有版税捐赠给几个指定的慈善机构:全国移民法律中心、人权观察、酷刑受害者中心、全国移民论坛和塔希莉司法中心。他并不认为这一行为就能让他免受责难。“我会一直背负重担,直到我生命终结。”他说,“这件事已无法挽回。但让我欣慰的是,《交易的艺术》销量越大,我就能捐出越多的钱来帮助被特朗普剥夺权利的人。”
    施瓦茨猜想特朗普会因为他说出真相而攻击他——他没有猜错。特朗普得知施瓦茨批评他,拒绝为他投票后,说道:“他也许只是为了吸引眼球。”他还说,“哇,这是简直背信弃义,是我让他富起来的。他欠我很多。我帮助他的时候,他还穷得叮当响。他太不忠诚了。我想他觉得这么做对他有好处——但是他会发现恰恰相反。”
    在特朗普结束与我的电话后几分钟,施瓦茨的手机响了。“我听说你不会投票给我,”特朗普说,“我刚刚跟《纽约客》的人通过电话——顺便一说,《纽约客》是个走下坡路的杂志,没人会读——我听说你在批评我。”
    “你在竞选总统,” 施瓦茨说,“你说的很多我都不赞同。”
    “这是你的权利,但你应该保持沉默。我只想告诉你,我觉得你非常不忠诚。没有我,你不会是今天的你。我本可以选择很多人来写我的书,但我选了你,我对你也非常慷慨。我知道你用《交易的艺术》做了很多的演讲和讲座。我本可以告你的,但是我没有。”
    “我的事业和《交易的艺术》无关。”
    “别人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你在竞选美国总统。起诉的风险太高了。”
    “对,没错。”他说,“你好自为之吧。”特朗普挂断了电话
    施瓦茨可以理解特朗普为什么感到恼怒,但是他觉得自己需要一吐为快,以免为时过晚。至于特朗普对他的怒火,他说,“我不会太当真,因为他也不是针对我。在特朗普的世界里,身边人是可以可有可无、用过即弃的。”他警告,如果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数百万选民投票给他,相信他会代表自己的利益。他们会发现——任何与特朗普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早已发现——特朗普根本就不在乎他们。”

Friday, February 24, 2017

川普放话:媒体消息来源须采取实名制 否则将予以封杀

原标题:白宫召开吹风会 CNN、纽约时报等媒体被拒之门外
  (全球资讯速递/凤凰卫视,2017-2-24)
  周五,特朗普的新闻官禁止《纽约时报》和其他一些新闻机构参加吹风会,白宫和媒体公司间关系破裂之剧极不寻常。
  《纽约时报》、Buzzfeed新闻、CNN、《洛杉矶时报》、《政客》的记者不允许进入新闻官肖恩·斯派塞在白宫西翼的例行吹风会。斯派塞的幕僚只允许白宫此前确认的指定媒体记者进入。
  获准进入的媒体机构包括布莱巴特新闻、全体美国新闻网和《华盛顿时报》,它们都具有保守主义倾向。ABCCBS、《华尔街日报》、彭博和福克斯新闻的记者也参加了吹风会。
  《时代周刊》和美联社的记者本可以进入,但选择不参加记者会,以抗议白宫的行为。
  “我们报道两党多各个政府多年,白宫还从没出国这等事。”《纽约时报》总编迪恩·巴克特在声明中说。“我们强烈反对驱逐《纽约时报》和其他新闻机构。透明的政府供媒体自由接触,这显然关乎国家核心利益。”
  代表媒体公司说话的白宫记者协会立刻斥责了白宫的行为。
  “白宫记者协会强烈反对白宫处理今天记者会的方法。”协会主席杰夫·梅森在声明中说。“我们鼓励进入媒体和其他没有进入的新闻媒体分享素材。协会将与白宫工作人员进一步商磋。”
  白宫做出此举的数小时前,特朗普在保守主义政治行动大会上大批新闻媒体。总统谴责新闻机构是“虚假新闻”的“狡诈的”承销商,嘲笑记者自称拥有言论自由。
  “他们就会提宪法第一修正案。”特朗普的话博了个满堂彩
  白宫发言人萨拉·哈科比·桑德斯周五下午在邮件中为这些事件洗地。
  “我们邀请的记者团中,大家都有所代表。”桑德斯写道。“我们决定让圈外的人也能进来,别无他意。”
  斯派塞周五的小范围吹风会,被称为喧哗会,这里禁止拍照,没有一般的吹风会那么正式,后者一般要电视直播。但以往的政府并未挑选出席这种会议的新闻机构。
  “很显然,他们让很多亲特朗普的小媒体进去。”被禁止入内的《洛杉矶时报》白宫记者诺亚·毕尔曼说。“他们让除CNN之外的几乎所有电视台都进去了。这令人担忧,实际上就是在挑选媒体。”
  两个被禁媒体——CNN和《纽约时报》尤其让特朗普恼火。在总统大选中,BuzzFeed新闻和《政客》的某些记者也被禁止参加特朗普竞选集会。
  被禁媒体代表表明,他们相信白宫周五的行为是惩罚性的。
  “显然,你报道他们不喜欢的事实,他们就这样报复你。”CNN在声明中说。
  特朗普抨击媒体散布假消息 纽时、CNN被白宫拒之门外
  美国总统特朗普24号,在保守派政治行动会上,猛烈抨击媒体散布假消息,强调自己无意与媒体为敌,而当天美国多家主流媒体,就被白宫的非正式简报拒之门外。特朗普还在演讲中,重申“美国优先”理念,并强调自己将信守所有竞选承诺。
  特朗普一上台便将矛头指向媒体,标榜自己拥护保障言论自由的宪法第一修正案,指责媒体故意曲解他的话、捏造假消息。
  美国总统特朗普:“我不反对媒体,我不反对新闻界,我不介意负面报道——如果是我应得的,我只是反对假的消息、假的媒体或新闻。假的、假的,他们(媒体)非得漏掉这个词。我反对捏造故事,捏造信息来源,他们(媒体)不应获准引用来源除非他们使用来源的名字。”
  而在白宫当天晚些时候的非正式记者会上,美国有线新闻网、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政治新闻网等美国主流媒体,在没有被告知理由的情况下被拒之门外。
  特朗普演讲时还重申将信守竞选承诺,包括打击非法移民、建立边界墙、重新审视贸易协议、将流失海外的工作带回美国、废除奥巴马医改、消除冗杂政府监管、进行税改、打击伊斯兰国恐怖组织等。他还发誓将重建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美军。
  美国总统特朗普:“我们还将为我们所爱的军队,提出庞大的预算请求,我们将大幅升级我们所有的军队,进攻、防卫、一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大、更好、更强。希望我们永远都不会使用它,但没有人会敢和我们胡来,这将是美国史上最伟大的军事升级之一。”
  特朗普强调,他带领的运动的核心信念是,美国是一个把自己公民放在首位的国家。
  美国总统特朗普:“没有所谓的国际歌、国际货币、国际旗这样的东西,我代表的是美利坚合众国,我不代表全球,我代表你们的国家。”
  上一个在上任第一年便参加保守派政治行动会的美国总统是共和党籍总统里根,而里根的儿子也将在今晚的活动上致辞,特朗普也承诺将在任内每年都参加保守派政治行动会。
  (凤凰卫视 王又又、赖大立 马里兰国家港湾报道

尤瓦尔·赫拉利:大数据将是人类自由意志的终结

(2016-9-2搜狐文化) 

  [原编按]耶路撒冷大学历史系教授、《人类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Yuval Harari)的新书《未来简史》(Homo Deus: A Brief History of Tomorrow)将于98日由英国出版公司Harvill Secker出版。本文译自《金融时报》826日刊登的“尤瓦尔·诺亚·赫拉利论大数据、谷歌和自由意志的终结”一文。
  核心提示: 在几千年的历史中,人类曾相信权威来自于神。直到进入现代,人文主义才逐渐将权威由神明转换至人类手中。
  在几千年的历史中,人类曾相信权威来自于神。直到进入现代,人文主义才逐渐将权威由神明转换至人类手中。让-雅克卢梭在他1762年论教育的著作《爱弥儿》中总结了这次革命。 在找寻生活中的行为准则时,卢梭发现“大自然用无法磨灭的字迹(将其)刻在我内心深处。我想要做什么只需要问自己;我觉得好便是好的,我觉得坏便是坏的。”卢梭这样的人文主义思想家曾让我们相信,我们自身的感觉和欲望是意义的终极来源,因此人的自由意志是一切的至高权威。
  而现在,新的转换正在发生。就像宗教神话赋予神权合法性,人文主义思想体系赋予人权合法性,高科技大师和硅谷预言家们正在创造一种新的全球性叙事将算法和大数据的权威合法化。这一新颖的信条可以被称为“数据主义”。在极端形式下,数据主义世界观的倡导者们将整个世界视作一股数据流,将高潮几乎等同于某些生物化学算法,相信人类的宇宙使命乃是创建一个包罗万象的数据处理系统,然后融入其中。
  我们正在变成无人能真正理解的庞大系统里的微小芯片。我们每日从电子邮件、电话、文章中吸纳不计其数的数据位,进行处理,然后将新的数据位通过更多的电子邮件、电话、文章传送回去。但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万事万物构成的伟大计划中处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的输出如何和数十亿其他人类和计算机创建的数据位相连接。我们没时间去了解这些,因为有太多邮件要回复了。没有情感的数据流会在任何人的计划、掌控和理解之外迸发出新的发明和破坏。
  但没有人需要理解这一切。更快地回复邮件就是你所需要做的全部。正如自由市场资本主义者们相信市场无形的手,数据主义者们相信数据流无形的手。当全球数据处理体系变得全知全能,接入这个系统就成为了一切意义的来源。新格言说:“当你经历,请记录;当你记录,请上传;当你上传,请分享。”
  数据主义者进一步认为,只要有了足够的统计生物学数据和计算能力,这个无所不包的系统对人类的理解将远甚于我们对自己的理解。当这一天到来,诸如民主选举这样的人文主义实践会像祈雨舞和打火石刀一样被时代淘汰
  脱欧公投后,当迈克尔戈夫宣布竞选英国首相时(尽管他参选的时间很短),他解释说:“在我的政治生涯中,每迈出一步我都会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是应该做的正确的事情?你的内心是怎么告诉你的?"据戈夫所说,这就是他此前为脱欧奋战的原因,也是他感到必须背叛曾经的盟友鲍里斯·约翰逊从而亲自争取头把交椅的原因——他的内心让他这么做。
  在关键时刻听从内心的不止戈夫一人。过去短短几个世纪里,人文主义并不仅仅在政治领域将人的心灵视作权威的至高来源,而是在人类活动的所有领域都如此。从婴儿时期开始,我们就被人文主义标语组成的火力网连番轰炸,被劝告:“倾听自己,忠于自己,信任自己,追随内心,做想做的。”
  在政治中,人们相信权威依赖的是普通选民的自由选择;在市场经济中,我们坚称消费者永远是对的;人文艺术认为美在观看者的眼中;人文教育教我们独立思考;人文主义伦理劝告我们觉得好就应该放手去做。
  当然,在那些某件事情我觉得好你却觉得坏的情境中,人文主义伦理便会遭遇困境。例如在过去的十余年间,以色列LGBT团体每年都会在耶路撒冷街道举行一次同志大游行。对这个被冲突撕裂的城市来说,这是一年中唯一和谐的一天,在这一场合犹太教徒、穆斯林、基督教徒突然发现了一个共同目标——一起愤怒抵制同志大游行。然而真正有意思的是这些宗教狂热分子使用的论据。他们不说“你们不应该举行同志大游行因为上帝禁止同性恋。”而是对着每一个话筒和摄像机解释说“看见同志游行经过耶路撒冷圣城伤害了我们的感情。就像同志人群想要我们尊重他们的情感,他们也应该尊重我们的情感。”对这个具体的难题的看法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理解在人文主义社会,伦理和政治争论都是以情感冲突的名义进行的,而不是以神的诫命的名义。
  然而,人文主义在今天面临着关乎存亡的挑战,“自由意志”这一思想受到了威胁。关于人类大脑和身体运作方式的科学洞见表明,我们的情感并不是某种特别的人类精神品质,而是所有哺乳动物和鸟类共同使用的、用来快速计算生存和繁衍概率的生物化学机制。
  与流行的观点不同,情感并非理性的对立面,而是理性进化后的化身。当狒狒、长颈鹿或人类看到一只狮子,恐惧的出现是因为一种生化算法对相关数据进行了计算并得出了当前死亡概率很高的结论。相似的,感受到性吸引力是因为另一种生物化学算法计算出附近的个体有很高的概率能提供成功的交合。这些生化算法在几百万年的进化中演化改进。如果某个古代祖先的情感出现了问题,塑造这些情感的基因就不会传递给下一代。
  尽管人文主义者们错误地把我们的情感当作某种神秘的“自由意志”的反映,但至今为止人文主义在实践意义上还是十分成功的。因为尽管我们的情感并不神秘,它们无论如何都还是宇宙中最好的决策方式——没有任何外在的系统能指望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情感。即使天主教会或苏联克格勃每分钟都派间谍监视我,他们仍然缺少必要的生物知识和运算能力来计算塑造我的欲望和选择的生化过程。因此,人文主义告诉人们遵从内心是对的。如果要在听从圣经还是听从自己的情感之间做出选择,听从自己的情感要好得多。因为圣经代表的是古代耶路撒冷的几个神父的观点和偏见,与此相对,你的情感代表着经过了自然选择最为缜密的质量控制检测的几百万年进化中积累的智慧。
  但是,随着教会和克格勃让位于谷歌和Facebook,人文主义失去了实践优势。因为,我们现在正处于两股科学大潮的汇合处。一方面,生物学家正在破解人体尤其是人类大脑和情感的奥秘。与此同时,计算机科学家正在为我们提供前所未有的数据处理能力。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得到的就是能比我们自己更好地监测和理解我们的情感的外在系统。一旦大数据系统我们更了解我们自身,权威就将从人类转换至算法。大数据将为“老大哥”赋权
  这种情形在医学领域已经发生了。越来越明显的趋势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决定不再是根据你对自身疾病或健康的感觉做出的,甚至不是根据受过专业训练的医生的预判做出的——根据的是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的计算机计算结果。一个最近的例子来自女星安吉丽娜朱莉。2013年,朱莉在一次基因检测中发现自己携带有危险的乳腺癌1号基因(BRCA1)突变。数据库显示,携带这一基因突变的女性罹患乳腺癌的概率高达87%。尽管当时朱莉没有患上乳腺癌,她决定预先制止疾病并进行了双侧乳房切除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病了,却睿智地决定听从计算机算法的劝告,它说:“你可能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但你的基因里有个定时炸弹。快做点什么——马上去做!”
  在医学领域已经发生的情形很可能在越来越多的领域发生,从买书读书这类简单的事情开始。人文主义者如何选择一本书?他们去书店,在书架间游荡,拿起一本快速翻阅,换一本读开头几行,直到某种直觉将他们和某一本巨著连接起来。数据主义者用亚马逊。当我登入亚马逊虚拟商店,一条信息弹出来告诉我:“我知道你以前喜欢哪些书。和你有相似品味的人还可能喜欢这本或者那本新书。”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像亚马逊推出的Kindle这样的设备能够在用户读书时持续收集数据。Kindle可以监测你在一本书的哪些部分读得快,哪些部分读得慢;你在哪一页停住了,在读哪些句子的时候你放弃了整本书,再也没有读下去。如果将来Kindle升级到带有面部识别软件和生物统计学传感器,它将知道每个句子对你的心率和血压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它会知道是什么令你发笑,是什么令你伤感,又是什么让你愤怒。很快,当你读书的时候书也在读你,你很快就会忘记你所读的大多数内容,而计算机程序可以永志不忘。这样的数据最终会让亚马逊以不可思议的精确度为你选书,也会让亚马逊清楚地知道你是谁以及如何操纵你的情感。
  遵循着这种逻辑得出的结论,人们最终会赋予算法做出大多数对他们的人生至关重要的决定的权威,例如和谁结婚。在中世纪的欧洲,神父和家长拥有决定婚姻的权威,在人文社会我们这一权威交付给了我们的情感,而在数据主义社会,我们会让谷歌替我们做出选择,我会说,“听着,谷歌,约翰和保罗都在追求我,他们两个我都喜欢,但喜欢的方式不同,我很难做出决定。根据你了解的信息,你的建议是什么?”
  然后谷歌会回答:“哦,我从你出生那天就认识你了。我读了你所有的邮件,录了你所有的电话,知道你最喜欢的电影,你的DNA和你心脏的所有生物统计学历史。我有你每次约会的数据,我可以给你展示每次你和约翰或者保罗约会时,你每一秒的心率、血压、血糖水平的图像。很自然地,我对他们两人的了解也像我对你的了解一样详细。在所有这些信息的基础上,根据我的高超算法和几十年来几百上千万恋爱关系的相关数据——我建议你选择约翰,因为选择他从长远来看有87%的概率会让你更满意。”
  “实际上,我太了解你了以至于我甚至知道你并不喜欢我的回答。保罗比约翰英俊多了,由于你私底下给了外表过高的权重,你暗暗地希望我会说‘选保罗’。外貌当然很重要,但是没你想得那么重要。你那几万年前在非洲稀树草原进化出的生化算法给潜在配偶评分时分配给外在美的权重是35%,而我的建立在最新研究和数据基础上的算法认为,外貌对恋爱关系能否取得长期成功的影响只占14%所以,就算我把保罗的俊美计算在内,我还是会告诉你约翰才是更好的选择。”
  谷歌并不需要做到完美无缺,也不需要每一次都正确,只要超过人类平均水平即可。这其实并不难,因为大多数人并不那么了解自己,而且很多人往往会在人生的关键问题上做出错误的决定。
  数据主义世界观对政治家、商人和普通消费者都极具吸引力,因为它带来了开创性的技术和无穷尽的新力量。至于那些对于失去隐私和自由选择的恐惧,当消费者们不得不在保留隐私和得到远比过去优越的健康服务之间做出选择时,大多数人会选择健康。
  对于学者和知识分子而言,数据主义允诺了人类在过去几个世纪里求而不得的科学“圣杯”:一项将从音乐学、经济学一直到生物学的科学学科统一起来的无所不包的理论。根据数据主义,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股票交易泡沫和流感病毒不过是数据流的三种形式,可以用相同的基本概念和工具进行分析。这一思想极具诱惑力,它将给予所有科学家一种共同的语言,在学术裂缝之上建立桥梁,让跨越学科边界输出洞见变得轻而易举。
  当然,正如所有从前的教条,数据主义也可能是建立在对生命的误解之上的。特别是,数据主义没有回答声名狼藉的“意识的难题”。目前我们距离用数据处理来解释意识还很遥远。为什么当大脑中的几百万个神经元互相发送某种特定信号,会出现爱、恐惧或愤怒的主观情绪?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但即便数据主义对生命的理解是错的,它仍然有可能征服世界。过去的很多信条尽管有着事实性错误也照样获得了巨大的名望和权力。如果基督教之流可以成功,数据主义为什么不可以?数据主义有着非常光明的前景,因为它正在向所有科学学科蔓延,而一个统一的科学范例很容易成为不可撼动的教条。
  如果你不喜欢数据主义,希望置身于算法的领地之外,或许能给你的只有一个建议,就是书中最古老的:认识你自己。到了最后,这将只是一个实证问题。只要你对自己的了解和洞见超过算法,你自己的选择就仍然是更好的,你多少能保留一些权威在自己手中。如果说数据主义看上去还是要掌权了,那主要也是因为大多数人一点都不了解自己。

吴裕彬:中国政府祭出狠招 富人转移至海外的资产将被一网打尽

(消息树,2017-2-17吴裕彬(deeywoo):金融经济学家)
  1.富人的海外资产做好裸泳的准备
  从今年开始去银行开户,会要求在表格上声明自己的税收居民身份,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中国在20149月决定将加入“共同(税务)申报准则”,也就是CRS
  从201711日开始,我国将对新开立的个人和机构账户开展尽职调查;20171231日前,完成对存量个人高净值账户的尽职调查(所谓高净值账户,是指截至20161231日金融账户加总余额超过600万元);
  20181231日前,将完成对存量个人低净值账户和全部存量机构账户的尽职调查;中国首次对外交换信息的时间为20189月。
  究竟什么是CRS呢?
  CRSCommon Reporting Standard的简称,中文名称为共同申报准则。是自动资讯交换中的资讯标准,是由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设立的。其资讯交换的基础是税收事务行政互助公约,而概念是来自美国的美国海外账户税收遵从法。若二国均已签署共同申报准则,需主动提供二国税务居民的账务资料以供对方的税务机关交换,因此可以避免借由离岸银行账户避税的问题。
  总结一下,这是一个避免海外逃税的系统。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中国有很多富人拿的都是海外身份,在中国敛财,财富却大量转移到境外。
  比如很多人移民加拿大,是加拿大的税务居民,但是加拿大税务部门并不知道他们在中国的金融账户信息,于是中国根据CRS就可以把这个人在中国的财务状况交给加拿大的税务部门,而这也不是白给,因为作为交换,加拿大将把许多中国人在加拿大的金融账户信息交给中国税务部门。
  中国税务部门把加拿大的这些数据和国内的数据一对比,问题就出来了。
  比如刘某是Y公司的法人代表,他利用加拿大的多个银行账户,收取境外服务款项近2200万元,隐匿巨额收入不申报纳税。具体细节如下:刘某以Y公司的名义,与3家日本公司签订过软件开发和技术维护服务协议。Y公司的服务收入既通过公司的基本账户收取,也通过刘某的加拿大银行账户收取。据税务部门调查,在这2200万元中,Y公司通过基本账户收取的款项900万元正常纳税,而通过刘某加拿大银行账户收取的款项1300万元却隐匿逃避税。税务部门要求刘某解释其个人账户收款的性质及来源,刘某称有关收款是自己取得的劳务报酬,但拿不出任何证据。最终,刘某承认其个人账户收款是Y公司的服务收入,税务部门对其追缴税款上百万元。
  2.即将裸泳的资产规模有多大?--每年1万亿美元左右
  通过CRS,很多中国富人的海外资产都要暴露在中国税务部门的眼皮底下。这些资产的规模可能有多大呢?
  根据国际反洗黑钱智库全球金融诚信组织的研究报告,(如下图所示)在20002011年间共有约3.75万亿美元的非法现金流流出中国,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贪腐收入。
  中国现在外流的非法现金流对GDP的占比已经超过了10%,每年在中国,香港,英属维京群岛之间通过转手套利和贸易作假渠道流动的非法现金流高达1万亿美元之巨。
  腐败和寻租收入逃离中国后变成海外热钱又再进入利率黑市套利(外资者,很多实非外资也),如此循环往复。
  (图:在20002011年间共有约3.75万亿美元的非法现金流流出中国)
  (图:非法现金流主要通过虚假贸易进出中国)
  (图:中国最大的投资来源地居然是香港和英属维京群岛这两个弹丸之地,中国的外资相当部分是出境漂白的内资)
  3.哪些人的资产要裸泳
  CRS一旦全面展开,每年在中国,香港,英属维京群岛之间通过虚假贸易等手段流动的1万亿美元将无处遁形。试想一下以下八种类型,或许有一款适合你:
  第一类:已经移民的中国人
  你是中国人,如果您已经获取了他国绿卡或者获得了他国护照,那么恭喜您中了CRS大奖。中国高净值人士比较喜欢移民美国、澳洲、加拿大、英国、新西兰等国家,这些国家本身都要求税务居民每年都要将全球资产披露,并且每年还要进行税务申报。但中国移民大多低调,不习惯全面申报资产,更没有如实向移民国家交所得税。
  那么,根据CRS协议内容:您在中国境内的隐藏金融资产也很有可能被披露给这些移民国!你将有可能在移民国面临税务补缴及各种罚金,甚至刑事责任。
  第二类:在海外配置金融资产的人
  你是中国人,不管您是否移民,您在境外(包括香港)有金融资产(包括:存款帐户、托管帐户、现金价值保单、年金合同、证券帐户、期货帐户、持有金融机构的股权/债权权益等等)。您这些金融资产存放的国家或地区也会将您所持有金融资产情况披露给中国税务局。
  举个例来说,如果您是有大陆身份证的人,您在香港花旗银行存款500万,那么香港花旗银行就会把您的存款报给香港税务局,香港税务局再将您的存款信息报给大陆税务局。
  大陆有关部门可能会要你回答下面几个问题:如果钱是从中国大陆出去的,请问资金是合法收入还是灰色收入呢?是合法出境吗?还是非法地下钱庄逃避外汇监管出境?这些资金在中国合法纳税了吗?纳税凭证能提供吗?这前面的问题无论是哪一关,都有可能涉及刑事责任!
  第三类:在海外持有壳公司投资理财的人
  你是中国人,但在境外税收非常优惠的地域设立过公司,通过公司在银行等金融机构开户持有资产,并通过公司帐户来进行理财或消费,那么,这类企业可能将被认定为“消极非金融机构”(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壳公司),那么恭喜您中了CRS大奖。
  最为典型的就是许多中国富人喜欢在维尔京群岛或是开曼群岛开设离岸控股公司,然后再用公司在各家金融机构开户,持有境外的基金、股票等等,这次的CRS标准的实施,要求作为公司实际控制人的您及公司两层拥有的金融资产均要披露,过去利用壳公司的名义来避税只怕是很困难了。
  第四类:在海外藏钱的境内公务员
  如果你是公务员或国家工作人员,虽然您没有移民,但是您境外藏了不少钱,那么后果就有些严重了,因为可能涉及刑事犯罪。我国刑法有个罪名是专门为国家工作人员准备的,叫: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如果您在境外放了大量钱财并且没有按国家规定申报,对不起,基本都够罪。(我国刑法规定:国家工作人员在境外的存款,应当依照国家规定申报。数额较大、隐瞒不报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节较轻的,由其所在单位或者上级主管机关酌情给予行政处分。)
  第五类:在海外买了大额人寿保单
  近几年来很多富人为了应对人民币贬值,想通过各种途径多配置美元资产。在此种情况下,很多人都选择了购买境外保单,比如香港保单、美国保单。我们知道香港也是CRS签约地区,香港立法机构已经在今年630号出台了《2016税务修订第3号条例》。根据该条例,香港的保险公司也要将境内中国富人的大额保单资产信息披露给中国税务局,这个披露不是说2017年新买的保单才披露,而是说历史上已经购买的保单都要披露。这个可能是中国富人不希望看到的局面。
  第六类:在海外设立家族信托
  中国首批富豪几乎都在海外设立了家族信托,他们最喜欢设立家族信托的法域有维尔京群岛、库克群岛、耿西岛、新加坡、香港、新西兰、开曼群岛等等,可惜的是大部分家族信托法域都成为这次CRS签约国,而且,CRS协议内容规定:已设立的家族信托有关信息也要被披露,包括家族信托的委托人(即财产授予人)、保护人、受托人(通过是信托机构)、受益人,基本上各方当事人都在披露范围之列。所以,江湖上传言说家族信托持有的金融财产能够绕过CRS的实施,显然是不现实的。
  第七类:在境外设立公司从事国际贸易的老板
  许多富豪的海外收入是源于他们做国际贸易赚的钱,运营模式是老板们在境内设立实体公司搞生产经营出口,同时大多会在离岸税收优惠地设立另一家公司,完成海外贸易的境外收款职能,这样大量的外汇收入就直接进入到境外的公司帐户中,同时享受了免税的优惠。
  但是,这次境内外同时一起实施CRS,会导致老板们在境外开立的个人金融帐户资产被披露(这不可是小数目),那么在中国税务局稽查的时候,就会查到其实这些钱不是从境内换汇出境的,而是老板们在境外直接从自己公司分红所获得的收入。
  那这下问题就大了,因为根据中国《企业所得税法》第四十五条:由居民企业,或者由居民企业和中国居民控制的设立在实际税负明显低于本法第四条第一款规定税率水平的国家(地区)的企业,并非由于合理的经营需要而对利润不作分配或者减少分配的,上述利润中应归属于该居民企业的部分,应当计入该居民企业的当期收入。另外,还有著名的中国税务总局698号文 82号文等等,都将中国老板在境外设立的部分企业视为中国税务居民企业。
  意思是说你们的企业虽然开在海外,但按规定也应该中国政府缴纳25%企业所得税,可我们这些老板大多都没有主动申报,可见,这次CRS全球同步执行,对福建、广东、山东、上海、深圳等从事国际贸易的老板真是最大的危机了,因为一旦查询到他们在境外的巨额收入,不仅面临的是个人所得税补缴的问题,更重要的他们在境外设立公司还有25%企业所得税问题,过去可能长达十年都没交过内地的企业所得税,合计税务总成本可是40%呀,想想都头大了!
  第八类:金融财富机构从业人员
  如果您是金融机构与私人财富管理相关的从业人员,CRS可能带来您事业的新挑战。这次CRS实施要影响到的金融机构从业人员包括:银行客户经理、保险公司代理人、信托机构财富顾问、境外投资理财人员、从事家族办公室人员、境内外税务师等等。
  一方面,由于CRS实施显然会带来客户资产配置地域及类型的改变,对有些行业有所冲击,客户一定要考虑将原来既有金融资产要不要改换财产类型,而且还会对将来的海外资产配置有所顾虑,最起码客户是需要对资金收入合法化、换汇出境合法化、纳税义务完成合法化都做好准备才敢作境外资产配置的;
  另一方面,按照CRS落地执行细则,金融机构从业人员可能面临被机构询问其服务客户的情况,同时也有一定的职业风险(因为CRS标准规定,如果金融从业人员诱导客户作虚假陈述或是欺骗所任职的金融机构未如实陈述,不仅面临罚款,还有可能被刑事起诉坐牢)。
  4.今年1月开始执行CRS,外储跌破3万亿大关,有何深意?
  今年1月中国外储跌破了“3万亿”美元这样一个关键水平,在这个节点上中国开始执行CRS,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让我们来看下面的数据图:
  如上面的数据图所示,根据权威金融研究机构国际金融研究所(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finance)最新数据,2016年,中国资金外逃总额高达7250亿美元。也许看惯了不靠谱的标题党的诸位,认为这资金外逃都是外国人热钱回流美国造成的,其实并不全是。
  如下面的数据图所示,根据权威中国数据咨询公司CEIC的数据,外国人热钱流出的速度一直在减慢,而中国人自己的钱外流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眼下,资金外逃的不是外国人热钱,而主要是中国人自己的钱。
  明白了吗?所以这时候执行CRS可以最大程度上降低中国人自己的钱外流出去的速度。而且这样做,又不是关闭资本账户,而是执行国际通行的税务申报准则,通过这种方式稳定人民币汇率让欧美国家难以指责。
  站住,别跑,举起手来,缴枪不杀。CRS超级大风暴来了,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