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31, 2017

席夫:特朗普极可能重演小布什经济悲剧

(腾讯证券,2017-1-31
  腾讯证券讯  北京时间131日晚间消息,据外媒报道,特朗普当选之后,由于投资者看好特朗普的经济政策,股市一路大涨,很多人还认为,特朗普与另外一位非主流共和党总统里根颇有相似之处,也能像里根那样创下不俗的经济业绩。然而,著名经济学家,曾经准确预言次贷危机与金融危机的席夫(Peter Schiff)却撰文指出,与其说特朗普像里根,其实还不如说他像小布什。特朗普面临的经济、美元和股市走势都与小布什高度相似,而且他们的经济政策趋向也高度相似,差别只在于,特朗普的麻烦很可能还要比小布什更大
  回想2016年最初的时光,市场的情绪显然要比现在悲观得多。当时,大多数人都相信联储会在年内加息。按理说,加息已经耽搁了许多年,本是意料中的事情,而且联储真的采取行动正说明美国经济扩张情况趋向理想,问题在于,2015年,之前两年就乏善可陈的美国经济增长速度还露出了进一步减缓的势头,更要命的是,大家认为希拉里笃定要成为下一任总统,而这就意味着奥巴马政府不利于增长的政策还将延续下去。于是乎,当时很多人都得出结论,认为之前十年间政府和联储为了支撑经济而进行的大量财政和货币刺激终于要开始反噬美国了。结果就是,在新一年前两周当中,道指暴跌了7%以上,创下历史最差开年纪录。
  可是,主导2016年年尾的,却是特朗普获选所带来的一派强烈看涨情绪。市场热烈拥抱这位死硬派资本家以及他的亿万富翁团队,他们许诺要减税,根据美国的利益重新修订贸易条约,放松不利于增长的监管,废除奥巴马医保,让美国恢复工业实力。现在,许多人都将特朗普比作是里根,一位同样是特立独行,反建制的共和党人,在执掌白宫之后创造了经济的繁荣,股市的大涨和美元的升值。可事实上,这却是个不合适的类比,特朗普与其说是像里根,还不如说是更像小布什。
  特朗普和小布什之间的相同点惊人地多。两人都输掉了普选票,都是从一位坐了八年宝座的民主党总统手中接班,而且还接过了一个巨大的股市泡沫,以及汇率大涨的美元。在小布什当选前的四年当中,道指上涨了大约60%,美元指数上涨了大约19%(199712日至20001229)。对特朗普而言,这两个数字分别是48%24%(201312日至20161221)。当时和现在,美国都被全球投资者视为不二的选择。克林顿的第二任期中,由于全球危机频发,一来大家都将美元视为避风港,资金大量涌入,二来联储也不得不以廉价资金来支撑金融市场(至少以当时的标准看去堪称廉价)。两者在选举中都许诺要减税和放松监管。因此,大家相信,股市在克林顿和奥巴马任期呈现出的涨势将在共和党总统继任后延续下去。
  可是,乐观主义者们没有想到,克林顿第二任期内形成的庞大而丑陋的股市泡沫在小布什的第一任期破灭了(准确地说,是在克林顿还未离开白宫时就开始了)。随后,衰退于2001年来袭,而小布什之所以能够在2004年获得连任,唯一的理由只能是联储再度在住宅市场上吹起了一个更大,更丑陋的泡沫,将当时就该兑现的痛苦一直推迟到了2008年金融危机。换言之,从历史角度看来,特朗普似乎并不怎么走运。
  克林顿任期内,美元之所以呈现强势,最关键支柱之一就是赤字连续八年缩减,到2000年,更是实现了惊人的2360亿美元盈余。诚然,这盈余是有相当水分的,而且背后是一场股市泡沫,但总归是个巨大的成就。当时,许多经济学家都相信美国的债务问题已经基本解决,这个国家正在进入长期盈余通道。大家只剩下了一件事情需要担心——一旦美国完全偿付了债务,可供市场流通和交易的国债就不够了。当然,现在是没有人担心这个“问题”的。
  类似的是,特朗普上台时,政府预算赤字也是从2009年以来持续缩减(尽管依然极高)。不过,2016年预计将成为2009年以来第一个赤字大幅膨胀的年头。国会预算办公室估计,到下一个十年的前半期,哪怕不执行减税和增加支出的政策,不发生衰退,美国也将再度迎来一段年度赤字超1万亿美元的时期。更不必说,在特朗普任期,减税、增加支出和衰退其实都是高概率事件。
  如果特朗普的任期之初发生衰退,显然不能让他背锅,就像2001年衰退不能怪小布什一样。经济的突然收缩,总是长年日积月累的结果。首先,衰退的发生其实只是时间问题。平均而言,美国经济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平均每六十个月就要衰退一次。当前的扩张周期已经长达九十个月,即比平均水平长出了50%或迟或早,衰退总要到访,而且显然是早发生的可能性大过迟发生。衰退将迫使预算重新洗牌,让政府支出大增而收入剧减,变化非常剧烈。比如,1981年至1982年的衰退使得联邦赤字膨胀61%2001年衰退使得预算从2000年的2360亿美元盈余一变而为2003年的3770亿美元赤字,创下当时的历史纪录,2008年至2009年的大衰退更是让赤字从2008年的4580亿美元猛增到2009年的1万4000亿美元,增长两倍有余。下一次衰退肯定也会让预算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特朗普在选举期间,就明确表示会放弃共和党传统的经济紧缩政策。他承诺要对个人和企业大幅减税,支出1万亿美元以上的资金,投入基础设施和国防。当然,他的理念是,这些举措能够刺激增长,进而使得税收收入增加,足够补上减税和增加支出造成的缺口。事实上,2001年小布什减税和增加支出,以及推出“税务假期”鼓励企业海外现金归国时,也做出过同样的表述。可事实是,小布什那么做之后,赤字还是大幅增加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只剩下,衰退到底是会在特朗普的财政政策完全推行之前还是之后发生?如果两者是同时发生的,那预算层面会受到的影响简直是难以估量。
  那些因为特朗普当选而大做美梦的投资者应该好好研究一下小布什任期内,市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2008年年中,金融危机爆发几个月前,标普500指数的点位较之小布什当选时只高了17%。美元汇率在小布什任内更遭受重击。20088月,即美元因为恐慌情绪而暂时升值的前夜,美元指数较之他当选时跌了19%。与前两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黄金——200011月,黄金价格是每盎司370美元,接近二十多年的最低点,而到了20088月,已经超过了920美元,当年早些时候,更曾一度涨至1100美元。
  还需要指出,尽管大家都看好美国股市,看空国际市场,但是实际的回报却是另外一件事。从小布什当选到2008年年中全球金融危机前夜,发达国家股市上涨80%以美元价格计算),新兴市场更上涨了令人瞠目的300%。哪怕是在2008年下半年遭受了惨重损失,奥巴马宣誓就职时,发达国家市场较之布什当选时也仅损失了不到3%,新兴市场也保持着80%的涨幅——同期内,标普500指数下跌了近27%
  互联网泡沫破灭触发了2001年衰退,之后还有九一一恐怖袭击,小布什的第一任期确实很是倒霉。幸运的是,当时联储还有运作的空间,可以将利率从超过6%一路调降到1%来支撑经济(美元同期内大幅度贬值也就不难理解了)。结果就是,2001年衰退成为了有史以来最短暂和最温和的衰退。不过,联储的做法又为一个甚至更大的房地产泡沫埋下了祸根,后者的破灭导致了一场更严重的衰退于2008年发生,客观上成为了奥巴马胜选的助力。
  这次,如果特朗普遇到麻烦,联储还能够再度扮演白衣骑士的角色吗?答案是,现在利率实质上依然基本为零,而联储更是吃进了万亿美元计的资产,长期持有在自己的资产负债表当中,他们显然没有那个能力了。联储手头只剩下了一个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工具,即所有量化宽松之母——大规模的直升机撒钱。对于特朗普的拥护者而言,坏消息在于,这一轮的货币刺激不会像上次那样在住宅或者其他市场上形成泡沫,而只能使得经济陷入停滞膨胀,使得特朗普注定只能在白宫待四年。更可怕的是,糟糕的经济现实会再度让减税和放松监管来背锅,为桑德斯或者类似立场的极左翼候选人乘着民粹主义思潮于2020年入主白宫铺平道路。(费绿)

拉赫曼:特朗普的谎言将危及美国信誉

(FT2017-1-31
  文眼 伊拉克战争以来,奥巴马政府为重建美国信誉付出很多努力。但特朗普会在几天内毁掉其所有成果
  英国广播公司(BBC)的记者笑着报道了白宫虚报唐纳德•特朗普就职典礼上观礼者规模的事。但他本应该哭的。我们正在目睹美国政府的公信力坍塌。
  白宫兜售明显谎言的一幕,是美国民主制度的悲哀。但世界其他地区、特别是美国盟友,也应该心生恐惧。沉迷于“大谎言”的特朗普政府,对全球安全来说具有非常危险的含义。
  正如英国独立电视新闻公司(ITN)驻华盛顿记者罗伯特•穆尔(Robert Moore)所说:“如果白宫新闻秘书说我们知道的事情明显是假的,我们为什么要在朝鲜、俄罗斯、伊朗(以及)打击‘伊斯兰国’等问题上相信他?”这个问题不仅提的好,而且关系重大。
  每届总统任期都会出现国际危机。鉴于这位新总统反复无常且咄咄逼人的性格,特朗普政府很可能特别容易招惹危机。当国际冲突一触即发时,美国传统上会——在联合国、甚至在战场上——向盟友寻求支持。但在特朗普时代,如果美国的盟友不再相信美国总统及其助理们会说的话,美国还能争取到支持吗?
  没错,在2003年入侵伊拉克后未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事实,严重损害了人们对美国所发表的言论的信任。但美国多数盟友仍然愿意相信美国是错以假情报为依据、而不是故意说谎为发动战争制造理由。自从伊拉克战争以来,奥巴马政府为重建美国政府的信誉而付出了很多努力。
  特朗普会在几天内破坏掉之前所有的成果。他的不诚实和迪克•切尼等昔日恶棍属于不同类型。有特朗普在,谎言会如此频繁出现、如此大言不惭,以至于成为无可争辩的话。
  一些人可能会极力争辩,认为在就职典礼观众人数、与情报机构争执这类事上撒谎,只是无伤大雅的“小”谎言,未必会影响特朗普政府在战争与和平这种重大事情上的可信性。
  这忽视了一个事实,即特朗普的政治生涯从一开始便充满了谎言。他就是以一个谎言为起点——巴拉克•奥巴马总统并非在美国出生——开始他的政治生涯的
  如果眼下特朗普政府毁掉了美国的信誉,将使俄罗斯和中国政府获得历史性的胜利。冷战不仅是关于经济或军事实力的战争,而且是关于真相的战争。苏联最终垮台,部分是因为它的政权明显建立在谎言上
  当今的俄罗斯采取了更复杂的欺骗形式。弗拉基米尔•普京的克里姆林宫心照不宣地声称,谁都会说谎和动手脚,白宫和克里姆林宫没有两样。俄罗斯以这种策略取得了一些进展。但该策略也存在明显局限。2014年克里姆林宫否认俄方武器击落飞经乌克兰上空的马航M17航班,却无法令人信服。结果就是俄罗斯遭到了更严厉的国际经济制裁。
  但未来一旦发生国际危机,人们在寻求真相时,世界其他地区对特朗普领导的美国的不信任,或许不亚于对普京领导的俄罗斯的不信任。
  让一位撒谎者入主白宫不仅对全球安全是一场灾难,而且对世界各地的民主事业也是一场灾难。迄今为止,俄罗斯、中国或者其他威权国家的异议人士还能为追求真理而展开孤独且危险的斗争,并以西方为例证明存在更好的方式。他们可能辩称,谎言不是常态,而且“真相将让我们自由”。但特朗普在就职演讲中没怎么提及“自由”一词。这位美国总统也显然对真相漠不关心。
  如果无法指望特朗普政府来维护政治上正常的诚实标准,那世界还能指望谁?安格拉•默克尔领导的德国政府孤掌难鸣。英国人可能过于渴望与美国签署贸易协议,从而会抓住一切机会与特朗普建立关系。实际上,英国首相特里萨•梅本次访问华盛顿的时候真的很有可能热烈拥抱特朗普,从而让她本人和她的国家自降身份。
  欧洲民主国家仍有可能会树立榜样,表明多数西方国家不会践行卑劣的特朗普主义。但保护真相——从而保护民主本身——的最大任务将由美国人承担。
  媒体将需要坚强而勇敢。法律体系——真相在这个体系中仍然很重要——可能最终决定本届政府的命运。从媒体到国会和法庭等美国机构已经在过去证明它们独立于白宫。它们即将经受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考验。

晨枫:特朗普的第一个100天

(晨枫的网易博客,20171242528日)
  特朗普雄心勃勃,要在第一个100天里推出好多新政,中国人最关心的是会不会打贸易战,巴勒斯坦人最关心的是会不会把大使馆迁到耶路撒冷,欧洲人最关心的是会不会把欧洲“卖”给俄罗斯了,日本人最关心的是会不会“不管”日本了。大家都有大家的关心和担心,但最关心和最担心的还是美国人。这次大选是现代历史上最撕裂美国社会的。新总统当选第一天,就爆发大规模示威,这是前所未有的。
  特朗普是一个异数,在大事小事上打破了很多“规矩”。他的“顶风作案”的做派在大选中为他赢得不少喝彩,因为“沉默的大多数”对于现状高度失望,那些“守规矩”的政客带来的是持续的中产阶级萎缩,带来的是华尔街的予取予求,带来的是政治正确压制正常呼吁,“坏了规矩”反而成为引来叫好的反潮流。问题是,潮流出了问题,反潮流不等于就解决问题了。规矩是在时间里形成的,肯定有合理成分,统统一锅端就成无政府主义了,可以爽一时,但要受害好久。另外,特朗普号称要drain the swamp,直译是把沼泽地的积水放干。特朗普这句话很形象。沼泽地里不久臭烘烘的,积水还是害虫滋生之地。放掉积水,害虫无藏身之地了,沼泽地还能变成两田。问题是,特朗普号称代表草根利益,但内阁充满了百万富翁、亿万富翁,有人戏称特朗普不是要把沼泽地的水塘放干,而是要用富翁把水塘填满。
  特朗普的理论是:我就是要启用已经赚了大钱的人执政,只有自己赚过大钱,才能帮美国赚大钱,才能帮美国人民赚大钱。问题是,这些富翁的大钱大多是从美国人民那里赚来的,他们本来就是华尔街和“规矩”的受益者,用他们来打破“规矩”,这都哪是哪啊
  特朗普名言“美国第一”,要“买美国货,雇美国人”。这些说辞他只是叫得响,他不是第一个。90年代时,LeeIacocca是当红的克莱斯勒总裁,他是美国汽车的救星也是灾星。在60年代,他打造了肌肉车的理念,FordMustang一炮打响,以后才有ChevyCamaroPontiac GTO的事。在80年代,他打造了Dodge Caravan,开创了minivan的时代,还打造了JeepCherokee,这是SUV的亚当与夏娃。更重要的是,他开创了平台共享概念,在克莱斯勒时,从DodgeK carDodge AriesPlymouth Reliant)开始,不仅推出“豪华”版Chysler LeBaronChrysler New Yorker,还有加长的Chrysler ImperialLincoln Town CarCadillac Deville/Fleetwood竞争。K car更是提供了miniva的底盘、变速器和发动机,minivan其实就是K car的座位取消倾斜,“坐正”了,并把后备箱用“方尾巴”包络进来。Iacocca在短时间里取得很大成功,但这样急功近利的做法也很快使得克莱斯勒的技术和产品撞上天花板,90年代后再次陷入危机。
     Iacocca和克莱斯勒的问题也是美国经济的普遍问题:在华尔街快速盈利的压力下,制造业公司急功近利,全球化成为捷径,另一个捷径就是产业虚拟化、服务化。追求创意、发掘金手指成为压倒一切的事情,但扎实的基本功就被悄悄丢弃了。但创意、金手指是可遇不可求的,没有多久,新创意、金手指没有来,但基本功丢弃了。美国产品的主流成为暮气沉沉、价廉但物不美的代名词。克莱斯勒在90年代就碰上这样的问题。Iacocca跳出来,在媒体上大声疾呼:Buy American,一时引起不少反响。但经济就是经济,靠的是价廉物美,靠的是比较优势,靠爱国情操推动是违反经济规律的。Iacocca没有成功,也不可能成功。特朗普用口号拉动美国经济,也是一样的结果。当然,作为总统,他比Iacocca有更多的办法,问题是有办法不等有有效的办法。
  特朗普要打贸易战的话,中国经济肯定要受到沉重打击,中国对美国的贸易是大幅度出超,贸易战肯定是中国吃亏更大。中国正在扩大内需,外贸占中国GDP的比重已经降低到20.2%2006年时还高达38.6%1979年则只有6.4%。外贸对中国经济的拉动是显著的,但外贸也不再是中国经济的主要动力,中国正在推动的一带一路将进一步降低中国外贸对美欧日的依赖,进一步降低对中美贸易战的敏感度。在某种程度上,中国外贸对GDP的贡献降低,正是由于中国GDP增速大大高于世界主要经济体,外贸增长落后于GDP增长,经济增长没有受到外贸呆滞的显著拖累,才有这样的结果。有人估计中美全面贸易战将使得中国GDP降低3%,这是言过其辞了。不过印度正在大力发展制造业,试图取中国而代之。印度的努力会形成什么结果不好说,但在特朗普贸易保护的铁幕之下,印度擅长的IT外包和呼叫中心外包业务可能首先受到打击。这些倒是低门槛就业,印度口音的呼叫服务(call center)遭到的抱怨早已不是新闻。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但中美打贸易战的话,美国经济也好受不了,除了直接的贸易损失,还有间接的。美国经济的影响会在两个方面体现出来:一是强势行业的出口受到沉重打击,尤其是经济支柱IT产业。德州仪器的销售有61%来自中国,MarvellIT巨头)有60%,高通有57%Micron Tech43%,苹果22%Jabil(商务和工程服务)21%,波音13%。如果算盈利的话,还有其他公司高度依赖中国市场,如耐克、通用汽车、好莱坞电影和各种酒店集团(Wynn Resort的销售就有60%来自中国)。还有农业市场,美国大豆出口有60%到中国。随着中国人生活水平的提高,其他农产品方面中国份额也越来越显著。还有更多美国公司以中国为生产基地,产品走向全世界。
  第二个方面就是美国人的生活水平,甚至美国人的就业。除了直接向中国出口的相关行业受到贸易战的影响,美国人大量购买中国产品最基本的动力就是价廉物美,美国公司把工厂大量外迁,也是因为外国生产成本更低。用关税迫使中国产品价格提高,人为压抑中国产品的竞争力,在长远是有可能提高美国产品的竞争力的,但在短期的直接效果是美国市场价格升高,居民和商家购买力降低。奥巴马对中国轮胎征收反倾销税,最后结果轮胎市场整体受到压抑,使得4000人失业。这还不光是针对中国的。特朗普现在和美国汽车工业叫上劲了,Bloomberg统计,如果在加拿大和墨西哥的美国(还包括以美国为主要市场的日本、德国)汽车工厂统统迁到美国,美国可增加22000个工作岗位,但更高的价格压抑了美国市场的购买力,最后将造成35000人失业
  特朗普要增加就业,这是所有美国总统都在做的事情。过去的想法是发展强势行业,但大量“低素质”人口的就业成了问题。在特朗普时代,强势行业还会继续发展,但这里要么需要“高素质”人口,美国现在的基本教育现状无法提供足够的数量,实际上工作岗位还是被大量移民占据;要么就是被自动化大量取代。特朗普只有大量恢复曾经被视作夕阳的弱势产业,才可能大量吸收就业,但这在美国基本劳动力成本较高的情况下,将全面推高生活成本。最后,增加就业造成的消费力提高与产品与服务价格提高造成的消费力压抑就成为一场竞赛,特朗普有没有这个时间看到这个大趋势最终向有利方向发展是一个大问号,而特朗普的支持者们很多都是“等不起”的,,尤其是低收入、就业压力大的,急等着诺言兑现呢。最大的问题来自内循环的经济体系在本质上是不能健康发展的,高度保护主义的老欧洲国家就是例子,如果没有接纳进来的东欧和南欧“处女地”,欧盟的增长早就触顶了。即使有东欧和南欧的“处女地”和德国的借贷消费,欧洲经济现在还是走进了死胡同。特朗普搞保护主义,只能是同样的出路。
  但在此之前,美国经济已经遇到问题。在高成本压力下,美国产品的出口就不要指望了。如果苹果生产全部转移到美国,只有最坚定的海外果粉才会继续追捧,苹果本来具有的“高大上但依然接近平民”的定位就荡然无存了,除非苹果在美国和海外维持两条平行的生产体系。问题是,海外苹果如果质量、性能与美国苹果没有差异,除了用信念支持“买美国货”的人,更多人很难不受廉价海外苹果的诱惑,有可能出现30年代禁酒以来最大的走私潮,带来一系列问题。
  但这还是后面的问题。现在,特朗普面对高度分裂的美国,就职第一天就面对的大规模女权游行。小布什上台也有普选票不过半的问题,但还没有遇到过这样规模的公众反对。特朗普还和媒体高调对抗,指责媒体对就职仪式的报道偏颇、不诚实,媒体则高调回击。这样的高调对抗看来会持续,这对凝聚民心、降低族群冲突不利。特朗普或许不在乎,但他需要国会的支持,才能展开很多新政,而分裂的社会代表分裂的国会,特朗普会和国会激烈争斗。国会共和党有多数,但国会共和党并不站在特朗普一边,只有对两家一致的事情,国会共和党才可能用多数席位强推。对于有争议的事情,国会共和党并不为特朗普两肋插刀,现在艰难的内阁任命过程就是例子。还有就是美联储,特朗普对于美联储没有干预权,耶伦的任期要到2018年,她作为美联储理事的任期更是要到2024年。如果美国GDP增长率真的像特朗普说的那样达到4%,那美联储绝对要提息,甚至可能一路提到4-5%的正常水平,否则美国经济的泡沫就要达到不可收拾的水平。那样,美国国债的年息就是美国财政的沉重负担,而国会共和党从来就对债务视若世仇,特朗普要提高债务极限会很困难,增加军费、举债基建等都是大问题。
  特朗普有很多宏图大计,要在前100天就干出大事业来,但他首先要面对的是执政力的问题。自己的营盘乱成一团糟,是没法出征的。然后是新政的短期伤害问题,要是这里过不了关,可能等不到后面的长期效果就要偃旗息鼓。奥巴马上台时,也要整顿华尔街、再工业化,结果8年了,一事无成。但奥巴马至少在上台时是普天同庆的,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Change。以前已经提到过,特朗普是顶着两党的反对上台的,他的共和党身份是骗鬼的。要是他走错哪怕一小步,都会有不计其数的人等着下绊子,等着落井下石。特朗普信心满满,要当8年总统,真不好说呢。
  特朗普上任第二天,又推翻了一个奥巴马决定:重新考虑Keystone XLDakota Access输油管线,他还会推翻多少奥巴马政绩还不好说,但下一个最大的目标肯定是奥巴马医保,国会里第一步已经走出了。
  特朗普是靠经济议题上台的,最主要的是允诺大量蓝领工作、GDP增长达到4%,还有就是帮美国人在中国那里出一口恶气。特朗普的具体政策还不清楚,但他的措施的后果会立刻体现,效果则没有那么快,他能不能打出这个时间差要看他的本事了。问题是,在这些“正事”之前,他必须在政治资本花光之前,华盛顿这个沼泽里游起来,而不是被淹了。
  作为总统,特朗普在外交上有较大的权限,相对有“为所欲为”的余地,但他最大的挑战是内政,主要硬仗都要在国会过关才行,而国会辩论时间大概是美国最稀缺的资源了,特朗普不能在此要议题上浪费一分一秒,否则必定一事无成。
  否决奥巴马医保是特朗普和国会共和党一致的地方,这也是国会共和党不惜拼政治资本也要否决的东西。问题是共和党也明白,时间不能倒转,不能直接就把奥巴马医保给否了,必须有一个替代的东西,这个东西还没有成形,能不能降低民主党和已经受益于奥巴马医保的族群的反对而不至于过度耗用政治资本,谁也不知道。当年奥巴马利用民主党在国会席位的优势,勉强通过奥巴马医保。如今共和党要否决,至少是同样的恶战,可能更加艰难。这就要把特朗普的第一个100天消耗掉很大一部分。
  第二件大事实际上对特朗普作为总统的未来更加重要,那就是税改。特朗普要把公司税的上限从35%下调到15%,把个税简化为三个档子,这些都需要国会批准。减税从来就是共和党最赞成的事情,减税本身也未必会遭到民主党的反对,问题在于预算和国债。如果谁有减税而不影响稅入的绝妙好办法,那就天下共庆了。但一般减税意味着国库收入减少,要维持同样的预算,只有增加举债。民主党对增加举债不反对,但共和党坚决反对增加债务,共和党内的茶党更是强硬。民主党坚决反对削减社保开支以维持甚至增加军费,共和党坚决反对削减军费以维持社保开支。特朗普对预算署长的任命也耐人寻味,米克·马尔瓦尼是强硬的反赤字鹰派,要他大幅度举债,就像要特朗普慷慨让利一样艰难。这一锅粥会把特朗普的前100天的剩下时间用得差不多了。
  但特朗普还有一个硬仗要打:最高法院法官任命。以保守著称的斯卡利亚大法官去世后,最高法院有一个空缺。奥巴马早就想任命了,但共和党阻止了,说要等到新总统上任后再任命。那时还在大选中,这么说倒也不见得就是想把任命权揽到共和党手里。现在特朗普上台了,还没有提名大法官,但一般估计会是保守派的。大法官的任命对未来几十年的美国法制有巨大影响,两党肯定要激烈角力。在国会提名听证中,肯定会受到民主党的责难和阻挠。要是前100天还有任何时间剩下,这里肯定耗光了,还不够。
  但问题还没完。特朗普允诺要扩军备战,因为预算控制法案(BCA)把美国军力掏空了。BCA本来就是国会两党(尤其是共和党内的茶党派别)作梗的结果,两党都在预算和国债问题上坚决不让步,最后只好平均剃头,社保开支和军费一起降,使得预算和国债不失控。但BCA使得美国军费从GDPde4%下降到2.6%,美军苦不堪言。奥巴马已经看到问题了,允诺增加开支,还制定了10000亿美元的重整核军备计划,但这些都是空头支票,等着下任总统找钱拨款呢。特朗普还要把美国海军恢复到350艘的水平,陆军也要扩军。这些都要钱。考虑到上面提到的预算困局,现在人们已经悄悄地降低对军费增加的期望了。
  但问题还没完。特朗普有可能走里根的路,削减联邦政府开支,裁减联邦工作人员。美国联邦政府的效率确实低,人力物力资源浪费严重。有人用私企的效率估算,联邦政府的人员和预算可以大量裁减,问题是这样的估算常常不靠谱,联邦政府与私企是有本质不同的。历史上精简政府的事情做过好几次,但都雷声大雨点小。特朗普要是动真的,美国联邦政府是美国最大的雇人单位,裁人节支的空间是不小的,但要是增加就业的允诺还没有兑现,裁人倒是现行了,结局会怎么样,很难预料。
  但问题还没完。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迅速组阁,首先要内阁部长在国会通过,然后是次级官员的任命,还有一大堆大使。
  特朗普要放开华盛顿这潭臭水,但他要先趟到水塘中,不淹死,才谈得上挖渠放水。在此期间,就看他有没有三头六臂了,可以在弄停当国内的烂局的同时,用总统权限在世界上其他地方放火。
  特朗普上台刚一个星期,基本上一天一炮,最新的当然是墨西哥边境的墙和向墨西哥产品征收20%的重税以支付造墙费用,还有一个就是赞成恢复水刑,“水刑管用”。特朗普还切断美国政府对气候暖化、人工流产等议题的赞助,冻结7个伊斯兰国家的签证,冻结叙利亚难民计划。
  来自墨西哥(实际上还包括很多中美洲甚至南美国家)的非法移民是特朗普当选的最主要议题之一,另一个就是低门槛就业问题。墨西哥恰好是这两个问题的汇集点,首当其冲不奇怪。非法移民是一个复杂的问题,非法移民对美国经济和社会的影响更是复杂的问题,美国社会把犯罪问题(尤其是毒品)堆到非法移民头上未必公平,把就业问题怪罪到非法移民头上更是不合理。美国的毒品和犯罪问题由来已久,墨西哥只是毒品通道,这个通道因为美国对毒品的需求而产生,而不是美国毒品问题因为墨西哥通道而产生,因果不能弄反了。堵死这个通道,会有新的通道出来,把罪责推到墨西哥头上既不公平,也不解决问题。美国社会广泛存在的暴力犯罪问题更不是Hispanic社区特有的。
  对于就业问题,非法移民从事的大多是合法居民不愿意从事的低收入、高劳动强度的粗活、脏活,根本不是美国人所追求的就业行业。另一方面,美国高科技行业常年存在几十万职位空缺,这些别说非法移民,合法居民中都少有称职的,大量流落到新移民那里是美国社会反智主义的恶果和美国教育的失败,怪到墨西哥人头上毫无道理。
  但在美墨边境造墙是特朗普支持者中很受欢迎的主意,特朗普果然下令建造。这对美国钢铁工业是重大利好,整个2000英里(超过3000公里)长的“全钢墙”将耗用大量钢材。加上特朗普支持的Keystone XLDakota Access输油管道,美国钢铁工业将迎来久违的春天。不过这一个高峰过后用什么来延续美国钢铁的产能,这就是别人的问题了,特朗普就不用管了。
  美国当前就业状况其实还不错,只不过都是奥巴马“恢复经济”期间的新增工作大多是低收入的服务和零售行业,高收入的职业工作并不占主流。边境造墙相当于建筑工地,这是下死力气的粗活,依然属于低收入的工作。据说现在边境州有低成本劳动力紧缺的问题,低收入工作都叫非法移民包揽了,合法居民就不屑干了。低成本劳动力又不适宜从远地方调过来,开高工资干低工资的活儿国会又不干,到了开工的时候,需要大量雇佣非法移民干活,那就热闹了。
  最大的问题还是造墙的钱从哪里来。一般估计,这需要100-150亿美元,美国国会估计为120亿美元,大体居中。早先有人建议特朗普从合法与非法的墨西哥裔向墨西哥的汇款中截留,这在技术上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首先是如何鉴别墨西哥裔,美国“户口本”里没有这一条,身份登记系统中未必有这一条。族裔中有Hispanic的说法,但所有南美人都是Hispanic,无法区分。就算能够区分,在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美国,政府要截留合法居民的合法汇款,这是怕官司输不够的节奏。至于非法移民,人家本来就是非法的,自然上不了“户口本”,连族裔都没法鉴别了。
  白宫新闻发布人斯派塞在126日说到,美国将从墨西哥进口商品征收20%的税,用于支付造墙费用。但后来又改口,说这只是选项之一。特朗普被问及时,更是一脸疑惑,“什么20%的税?”看来白宫内部也交流不畅,还没有统一台词。
  一般认为,这20%的税有两个可能。一是一般认为的关税,总统就有权征收,不需要通过国会。而且总统可以针对特定国家征收。根据美国统计局数据,20161-11月间,墨西哥向美国出口总值2706.47亿美元,美国向墨西哥出口总值2118.49亿美元,美国逆差587.98亿美元。如果对墨西哥进口征收20%的税,可以获得540亿美元,只要实行一年就可以有很多富余了。但对来自一国的产品普征20%的关税是异常严酷的,不仅摧毁两个的政治经济关系,还有其他后果。比如说,商家是不可能把这20%的关税“吞下”内部消化的,必定转嫁给消费者。但20%(加上层层盘剥后会更多)的涨价会立刻使得相关产品的消费量大量减少,所以最后的进口总值受到重挫。
  另一个方面是美国自己的损失。在墨西哥出口中,尤其是墨西哥制造的工业产品,有至少40%的贡献来自美国。比如说,墨西哥组装的汽车里,可能有来自美国的发动机和刹车零件,还有轮胎、玻璃等。这样的酷税对美国在墨西哥的经济利益也是不可接受的。另外,如果墨西哥对来自美国的进口也反征20%的税的话,美国出口也要受到打击,但受到影响的以支持希拉里的蓝州为主,只有德克萨斯是最显著的例外。
  不管是进口还是出口,中国、加拿大和墨西哥是美国外贸的前三位。20161-11月里,美国对墨西哥的出口占出口总额16%,仅次于对加拿大的18.5%,远远超过对中国的7.8%。美国从墨西哥的进口占进口总额的13.5%,略高于从加拿大的12.7%,但显著低于从中国的21.1%。从贸易逆差角度来说,墨西哥的588亿只比爱尔兰的327亿更高,低于德国的596亿和日本的624亿,远远低于中国的3193亿(相当于中国之后第2到第9的总和)。
  这里是美国与墨西哥之间双边贸易的商品分类贸易额,以及其他数据。容易看到,由于美国的去工业化,美国从墨西哥的进口大部分属于消费品,与人民生活直接相关。如果美国突然暴征20%关税的话,那对普通人生活的影响将十分显著,尤其对中低收入族群,他们恰好是特朗普支持者的主力。(图表,略
     20%税的另一个可能是美国国会共和党正在推动的税改。共和党正在推动把美国公司税从所得税改为增值税,而且是以销售目的地的所谓border-adjusted destination-based cash-flow tax。简单说,现有的35%公司所得税取消,代之以这个新税,只对美国国内产生的销售征税。换句话说,出口或者海外赢利将不征税。现在的公司所得税对美国公司的海外赢利也要征税,但只有在海外赢利汇回美国时才征税,留在海外就不征税。国会共和党提议20%的税率,特朗普先前说过15%,这些估计都是协商范围内的。任何公司在美国销售产品,将被征收20%(或者最终谈妥的税率,下同)的增值税。同样产品如果原料完全来自美国但销往国外,则不征税。如果这一产品使用进口原料,而最终销往国外,那进口原料部分征收20%,美国增值部分不征税。这是鼓励出口、限制进口的做法,也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美国公司把赢利滞留海外的问题。
  在历史上,国家之间缺乏沟通,公司的海外赢利难以查证,因此收税也无法可靠进行。美国的法治理念是:立法不仅要从立意出发,还要从可执法性出发,无法执法的法律还是没有的好,而不是有法总比无法好。但美国公司把海外赢利汇回国内的时候,就可以执法了,所以这才是征收公司所得税的时候。问题是在经济和金融全球化之后,美国公司把赢利滞留海外既无运作上的压力,更有避税的好处。美国公司的35%税率是发达国家中最高的,更是美国公司把赢利滞留海外的动力,甚至有通过合法手段将赢利转向海外的做法,比如美国公司的专利特意注册在海外税率很低甚至免税的地方,然后反过来向公司的国内部门收取专利费,然后赢利滞留海外。这对知识经济比重越来越大的现在特别重要
  现在的税改使得公司可以放下包袱,把海外赢利转回美国。海外注册专利用于美国产品的话,只要最终还是在美国消费,那结果与在美国注册是一样的;如果销往海外,那就免税了,增强竞争力。
  这还解决一个历史遗留的问题。现在已经在海外的总值26000亿美元的海外赢利如果回到美国,还是要按照现行税法缴纳35%的所得税,显然没人会愿意。国会共和党建议,对现金或者可以变现的资产用一次性8.75%税率,其他资产用一次性的3.5%税率,诱使海外赢利回流美国。这样,不仅大笔资金回流美国,促进美国经济,也可以使得美国政府得到一笔“免费”的税收,因为这些税收本来是没法征收的。这笔税收加起来可能有2000亿美元之多,非常可观,加上大量回流的资金需要出路,可能成为特朗普基础建设和再工业化的启动资金和主要来源。但这样的一次性减税对华尔街是不是构成实质性的“合法洗钱”,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一方面,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本来是吃不到的,不吃白不吃;另一方面,美国中产阶级一直是美国税负的主力,而赚钱最多的华尔街总有各种名堂避税,这是对华尔街怨气的主来来源,“华盛顿又一次让华尔街逃避税负责任”是高度政治不正确的事情,这本来就是“华盛顿臭水塘”臭气的最大来源,尤其对特朗普支持者来说,其实对民主党那边桑德斯的支持者也一样招仇恨。但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如果税改是20%的来源,那这就不止针对墨西哥,而是针对全世界的。但这是国会的地界,总统无权决定税收的去向,到底是不是用于造墙就难说了。而且国会共和党的意图是revenue neutral,也就是说税改不以增加税入为目的。这样的话,原先征多少税,现在在数额上还是一样的,就更没有多余的,可供用于造墙了。换句话说,特朗普的造墙经费还是没有着落。
  不管造墙经费最后从哪里出,美国与墨西哥的贸易战看来是打定了。即使20%出自税改,那也将部分抵消墨西哥产品原来享有的北美自由贸易协议(NAFTA)的得益,因为税改是增值税,不是关税,NAFTA也救不了墨西哥的命。如果特朗普真的推出NAFTA,墨西哥还要面对关税的问题,墨西哥产品的成本优势受到进一步侵蚀甚至逆转。在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中,对中国的逆差最大,但中国也最不好惹。对加拿大是大体平衡的,要有顺差、逆差也是很小,而且年年在变,敲打加拿大没有太大的意思。对墨西哥的逆差足够大,这柿子也最软,好捏,捏了还不怎么敢反抗,就是它了。问题是,这对美国的消费市场会有很大影响,而受影响对严重的人是中低收入族群,也就是特朗普支持者的主题。
  在理论上,税改和退出NAFTA有利于增加美国就业,还有利于美国老百姓的减税。但实际上,建立新的工厂和整个供应链需要时间、资源和人才,不是短时间里可以实现的。减税更是对中高收入的人才有意义,低收入的人本来就不用交什么税,无税可减。但物价上涨的影响是立刻的。这样的深度改革要是有时间、有定力,是有可能成功的,但特朗普有这个时间吗?美国社会有这个定力吗?这只有时间才知道了
  另一方面,物价上涨导致劳动里成本上涨,进而导致产品成本上涨。这样循环上涨的结果将使得通货膨胀立刻归来。巨量海外资金回流美国,将进一步加剧美国的通货膨胀情况。美联储将别无选择,只有迅速提息,但这样美国的公私债务压力剧增。难说有多少居民贷款(房贷、车贷、信用卡)会受到破产压力,地方政府债务也有同样的破产压力,而联邦政府债务即使没有破产压力,也有年度利息支付的压力,这里每增加一分,同样预算里可供支出的部分就少一分。而共和党对无限制提高国债限度深恶痛绝,新任预算署长是著名的反赤字鹰派,特朗普到时候怎么在铜钱眼里翻跟斗就有得看了。
    2016年的大选显示出“沉默的一半”的集中爆发,政治精英、商业经营、知识精英、舆论精英和他们的追随者统统大吃一惊。但“喧闹的一半”并没有消失,更不会就此不喧闹了。通胀压抑消费期望,在消费已经成为美国经济的主要动力的时候,通胀是很要命的事情,到时候别说4%GDP增长,能保持现在的2%已经不错了。到时候对特朗普的反对可能变本加厉地反扑,造成极大的执政困难。特朗普的首席战略家班农指责媒体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反对党,不无道理。但媒体作为话语权的执掌,自有特殊的影响。“沉默的一半”通过亲身经历和非传统媒体,在大选中选择不信任传统媒体。但亲身经历和非传统媒体有固有局限。在物价上涨、就业渺茫的时候,他们很难不受到传统媒体眼里未来大势的影响,这也是特朗普支持面可能遇到的挑战。
  华盛顿和华尔街使得“沉默的一半”失望太久,传统媒体丧失了公信力,选民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也要选一个离经叛道的人,特朗普正是这样当选的。但要是离经叛道就能解决问题,那也就没有“经”和“道”了。草根民众中积聚了很多怨恨,也积聚了很多见解,“为什么不这样”、“那样不就解决问题了”,但有些有道理,很多只是偏见和误解,尤其是对贸易保护主义的理解。保护主义或许是当前民意的主流,信奉的人包括大学、研究生毕业的,他们甚至有意无意地买fair trade的东西,或者buy local。他们认为这是在保护他们认为需要保护的东西,却忘记了他们购买商品的主体依然是来自于自由贸易。比如说,汽车买的是VWSubaru,而不是GMChryslerFord。这样的人很多,也是“保护主义成为主流”的基本背景。对于这样的情绪化而不是理性的主流,只有让情绪宣泄出来,显示出情绪化思维的恶果,才能导致理性的回归。民粹主义之所以不同于民主,成不了政治主流,正是因为民粹主义是以情绪性思维为基础的。可以在一时一事上成事,但不能持久,因为社会最终会回归理性的,否则这就不是人类了
  保护主义相当于回到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美国早已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走回头路是没有出路的。问题是在主流政治和传统媒体失去公信力后,对于那些误解和偏见只有事实才有说服力。在英文中,有句话叫做get out of the system,大概相当于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意思,那就只有撞一撞南墙、见一见棺材了。特朗普上台正是这样的机会。
  自由贸易的关键在于要有经济落差不是比较优势)。发达国家与不发达国家之间的落差很显著。欧盟东扩后,东欧与南欧落后国家相对于西欧、北欧先进国家就是落差,这个落差保证了欧洲经济20年的发展,直到现在落后国家的支付能力出了问题。美国国内没有这样的经济落差,强势行业(航空航天、IT等)已经高度发展,市场饱和;弱势行业受到劳动力成本(不光是税收,还有工会、医保、教育等)的牵制,举步维艰,连这20年的时间都没有。
  中国在清代闭关锁国就开始走保护主义的路了,后来则是受到外国封锁,走上被动的保护主义道路。中国崛起的关键正是在于改革和开放,在于自由贸易。美国的出路也是在于自由贸易。在强势的时候,强者喜欢找上弱者配对搞自由贸易,强者可以予取予求。弱者并不是什么都弱,很可能劳动力成本占很大优势,所以在这个方面又变成强者了。这就是比较优势的道理。但弱势的时候,找上弱者配对搞自由贸易,双方比较对等,还能获得自由贸易的好处,这也是一种配对法。美国估计会放弃区域多边自由贸易体系,转向国与国的双边自由贸易体系,分别对待,获取最大利益。
  区域多边自由贸易体系常常不仅是经济的,更是政治的。欧洲单一市场、TPP都是这样。由于政治挂帅,经济强势国家常常要让利,才能扶持弱势国家。这在顺风顺水的时候不是问题,政治得益远远超过经济损失。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的时候,这点利就让不得了,这正是现在美国的情况。要是时间倒流30年,美国还是世界经济的绝对中心,世界各国哭着喊着要找美国做生意,美国可以任性闭关锁国。但现在不同了,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经济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更是举足轻重,美国反全球化,不等于世界就只有跟着反全球化,当然还要看中国能提供什么样的替代选择。
  墨西哥是特朗普的小目标,中国才是大目标。美国与中国打贸易战是另外一个话题,这里就不扯远了。只需要记住,中国不像墨西哥,70%的经济依赖对美国的贸易,也不像80-90年代的日本,经济同样高度依赖对美国的贸易。单中心的经济轨道是圆的,等量的双中心则是椭圆的,不等量双中心则是鸭蛋形的。美国的GDP依然世界最大,但中国的贸易总量已经世界最大。特朗普退出TPP,重谈NAFTA,退出巴黎气候协议,而中国接过全球化和进步思潮的旗帜,这是TG历史上第一次占据“道德高地”,在国际上代表进步。TG从来都认为自己代表进步,但在国际上时时处处被敲打,这是事实。特朗普把这个位子让出来了,这对美国政治和Pax Americana的影响不可忽视,这也是另外一个话题。
  特朗普在第一个100天想做很多事,但总统的权限是有限的,包括有形的界限和无形的界限。总统权限之内的事情不等于总统就可以“随性”去做。奥巴马在最后一个星期做了多少想做8年而做不得的事情?特朗普没有比奥巴马多几个脑袋、多几条臂膀,不会一切照旧,但天塌不下来。

Monday, January 30, 2017

特朗普与普京通电话,发出美俄关系破冰信号

(纽约时报中文网2017129
  按:川普已与英、德、法、澳大利亚和日本领导人通话,承诺保卫日本的安全,并邀请日本首相安倍于下月10日访美,唯独未与中国领导人通话。其“联俄制中”的战略似乎不是空穴来风。
  特朗普总统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周六进行了一个小时的电话谈话,誓言修复两国关系,开启美俄外交新时期。
  双方谈及反恐和扩大经济往来,但基本未涉及两国围绕乌克兰问题的分歧。2014年,俄罗斯兼并克里米亚,支持乌克兰东部的分裂主义战争;由此引发的冲突几乎把美俄拖入新的冷战。两国官员说,关于美国是否撤销对俄制裁的问题,在谈话中未被提及。
  据报道,特朗普与普京的谈话是融洽的,说明奥巴马时期破裂的双边关系开始出现转机。“这次积极的通话是一个重要的开始,开始改善美国与俄罗斯之间需要修复的关系,”特朗普政府的一份声明说。“特朗普总统和普京总统都希望,今天的通话之后,双方可以迅速行动起来,应对恐怖主义和其他双方关心的重要问题。”
  这是特朗普就任总统之后第一次与俄罗斯总统直接通话,意在为将来可能实现的会晤做好铺垫。
  美国情报机构已经得出结论,俄罗斯曾通过黑客攻击、政治宣传等手段,有组织地影响美国大选,帮助特朗普获胜。在多次质疑这种说法之后,特朗普改口,接受了情报界的结论。情报官员还曾向奥巴马和特朗普汇报一批神秘文件,其中写到俄罗斯收集了不利于特朗普的“黑材料”。
  美国和欧洲针对俄罗斯干预乌克兰事务的行为,对俄罗斯实施了一系列制裁。离任前,奥巴马又增加了制裁事项,并驱逐了35名俄罗斯外交官,报复俄罗斯干预美国大选一事。
  尽管周六的通话没有提及制裁,但有俄官员认为,双方提及增强贸易往来,这预示着制裁将会减轻。
下面为报道原文未译之三段。
Still, a leading member of Russia’s Parliament, Dmitri Novikov, said that mention of bolstering trade ties suggested that sanctions relief was coming. “To fully develop economic ties, it’s necessary to create the right climate and legal conditions, and that requires canceling sanctions,” he told the Interfax news agency.
Others seemed to be expecting the same. Soon after the call, a Russian government investment fund, the Russian Direct Investment Fund, announced it had arranged more than 10 projects it hoped could draw American investment to Russia, and that it planned to open an office in New York in May.
Mr. Trump also spoke on Saturday with Prime Minister Malcolm Turnbull of Australia and Prime Minister Shinzo Abe of Japan. He invited Mr. Abe to visit the White House on Feb. 10. “President Trump affirmed the ironclad U.S. commitment to ensuring the security of Japan,” the administration said in a statement, a commitment that had been in doubt among some in Tokyo after some of Mr. Trump’s statements during the campaign.

在西安:种族主义者伤害了另一群种族主义者

(作者:Mrtn;墙外楼,2017129日)
  国人对境外选举的关注远甚于对本国选举的关注,尤以2016年美国大选史无前例地牵动着国内舆论的视野。一方面,惟一的超级大国2016年的大选本就情节跌宕起伏,极富戏剧色彩。另一方面,中国没有经历过几个政党轮流上台、却没有任何本质变化的资本主义代议民主,国人的政治参与热情事实上远高于绝大多数国家。
  如果说参与美国大选的热情比美国人还高可以理解,支持特朗普的口号喊得比3K党还响就显得有些突兀和奇怪了。境外有在美华人组织特朗普华人助选团,而在境内的社交网络上,任何讨论美国大选的话题都挤满了特朗普的拥趸,任何不支持特朗普的言论都会遭受口诛笔伐,嘲讽为“白左”。在美国视为洋葱新闻的“希拉里开办娈童妓院[1]”等谣言阴谋论则充斥着时间线。《环球时报》20163月进行的调查显示,54%的受访者支持特朗普担任总统,远高于特朗普在美国的支持率。中国人对特朗普的高调支持,甚至引来国际媒体为之侧目。《环球时报》20168月还造谣称,特朗普对中国示好,在竞选活动中高喊“我爱中国”。以跪舔闻名的《环球时报》难得地与民众取得了共识。
(照片3K党官方报纸《十字军报》大选前在头版盛赞特朗普)
  儒教文化骨子里本就一向崇尚强权和富有,支持弱肉强食与丛林法则。再加上经济危机一来,人们对主流政治日益失望,纷纷把目光投向政治光谱更边缘、更有可能代表他们利益的政治势力上。人们的政治立场开始向左右两个方向分化。我朝本就缺乏左翼根基,左右一分化全都跑到右边去了,无非是种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区别而已。小资产阶级,最有可能给自己找到的政治代言人是谁呢[2]?翻翻历史课本:
  “在经济危机打击下,这个阶层(小资产阶级)在无可奈何地迅速分化。他们一方面仇视资产阶级,另一方面鄙视无产阶级。这种落荒的心理充分反映在法西斯政党的纲领中,就是既打倒资本主义,又打倒马克思主义。他们的破坏性特别强,是法西斯党徒的重要来源。”
  经济危机爆发以后全世界范围内法西斯主义抬头,排外、种族主义甚嚣尘上。特朗普高调打破照顾弱者的“政治正确”,深得国内同流赞赏。其鲜明的种族主义倾向,更是与国内日渐右倾的语境不谋而合。于是反穆大旗一挥,离离原上,群兔蜂起。
  (照片:大量美国华人支持特朗普并成立了助选团)
  然而特朗普刚胜选却举起了反华大旗。不但在货币、贸易、南海等敏感问题上频频挑衅中国,还在官方最为忌惮的台湾问题上刺激中国。特朗普借助其尚未正式就职的身份,朝廷也不便做出太多回应,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不禁让中国的特朗普支持者们面子上挂不住,以至于使已经白热化的特朗普热潮戛然而止。新浪微博上此前几个网民自发组织的特朗普粉丝团,现在连搜都搜不到了。《环球时报》翻脸比翻书还快,连续发文斥责特朗普及其团队傲慢无知,就像“网络愤青”,甚至愚蠢地违背中国核武器使用三原则对美国发出核威胁。
  中国的特朗普支持者希冀特朗普为中国带来星辰大海,不料被泼了一盆冷水。而对于美籍华人里的特朗普支持者来说,他们大概并不在意中国国家利益。可是当他们出于排外支持特朗普时,似乎忘了华人也是外来移民,白人种族主义绝不会放过华裔。香蕉人到底还只是精神白人而已。这不特朗普刚胜选,”Chink”就成为新的流行词了[3]。特朗普这位种族主义者无情地伤害了另一群种族主义者。既然这么崇尚强硬的领导人,好不容易请神来了,种族主义者们又不高兴,也算是求仁得仁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照片:特朗普当选后第一天有餐厅账单处填写“滚回中国” 署名:特朗普)
  这景象煞是让人大跌眼镜,却再合逻辑不过了。我朝主流舆论虽然反美,但同时我朝却依赖于在美国维系的政治经济体系中得到发展。中国资本从美国精英推动的全球化中获利甚多。
  “资本主义繁荣了一时,繁荣不了一世,如今迎来了新一轮的萧条性长波期。在这种情况下,资产阶级内部和外部矛盾都严重激化。凯恩斯主义给各国经济续了几天命,结果债务泡沫越滚越大,眼看着第二轮更严重的经济危机已经不可避免了。在资产阶级内部,各资本集团间竞争加剧、合作减少,贸易战逐步升级,列强间火花迸起。”
  如何看待现今中国网络社会越来越多的庸俗唯物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支持者?特朗普刚胜选时我说过:
  “特朗普所谓的孤立主义将更多体现在经济上的贸易保护主义,而在政治军事方面不会真的孤立回美洲去。……作为美国最大的贸易伙伴,美国实行贸易保护主义会对中国经济产生巨大影响,这将进一步加剧两国资本间的竞争。”
  蛋糕小了,分蛋糕的人之间竞争就会加剧。资本间有合作也有竞争。过去合作大于竞争,中美资本可以共赢。现在经济危机来了,竞争加剧、合作减少。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自然成了美国的头号竞争对象。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自然要和中国抢肉吃[4]
  资本趋利而为,如果非要说崇尚什么意识形态的话,那也是实用主义而不是法西斯主义。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法西斯意大利还一度站在英法一边反德,直到1939年德意签订《钢铁条约》轴心国才建立。同样是法西斯当政的巴西,甚至加入同盟国派出远征军扬威亚平宁半岛。俄罗斯支持欧美的极右翼,是因为如果他们当政,有可能让矛头暂时避开俄罗斯。可美国极右翼上台针对的就是中国。中国的民族主义分子跟着凑什么热闹?执政者意识形态上的相近并不影响敌我关系的划分。
  不过我还真想给特朗普支持者洗个地。特朗普的支持者之所以选择特朗普,并不是因为特朗普的政策真的符合他们的利益或者中国国家利益,而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自己的代言人。这和他们热衷的站队是一个道理。
  特朗普真的代表了广大草根阶层么?特朗普的特别之处正在于,他自己就是垄断资产阶级的一员。在经济危机的大背景下,资产阶级受不了自己的管家举棋不定的执政风格、拖泥带水的行政效率,索性亲自出马了。因此我们看到,特朗普内阁17个阁员的总身价已经达到145亿美元,超过了美国1/3家庭财富的总和。这是美国历史上最有钱的一个内阁。维护普罗大众的利益竟然要靠支持一个资本家,无异于与虎谋皮。
  有人指出,特朗普和茶党的一些经济政策事实上更接近于民主党而不是共和党,想在国内搞福利的特朗普是披着共和党皮的民主党人。这话有一定道理。但这并不意味着特朗普和茶党真的就有左翼倾向了。我们可不要忘了,对内施以福利,对外排外、种族歧视、贸易保护,恰恰是纳粹党的政纲。希拉里是希婆,特朗普则是希魔
注释
[1] 千里单骑救萝莉却被捕,“正义使者”成了谁的牺牲品? 知乎专栏
[2] 特朗普的支持者不是产业工人,而是无业者和有一定收入的小资产阶级。从选民调查来看也确实如此(图片):(数据来源:《纽约时报》 的页面
  蓝色代表支持希拉里,红色代表支持特朗普。数据显示,以5万美元收入为分界线,低收入阶层更支持希拉里,而高收入阶层则拥护特朗普。
[3] 参见:美国华人商铺惨遭打砸!“中国佬滚出去”声音刺耳!;川普当选之后。。。美国上下,各地极端种族… 微博
[4] 贸易战事实上已经打响了:(图片:欧美日本针对中国的贸易保护主义措施)

胡少江:特朗普对中国的冲击

(RFA,2017-1-27)
  美国总统特朗普宣誓就职已经一周。在入主白宫的第一周里,他签署了一系列的总统命令,宣布了一系列新的国内国际政策、甚至采取了一系列的内政外交行动。他做的事情,尤其是那些密集的、大幅度的改变美国政策方向的事情,在当代美国总统就之后的短时间内实为鲜见。所有的人、无论是赞成还是反对他的所作所为,基本上有一个共识:这个人对他在竞选中所做出的承诺是当真的!赞成他的人为此欢欣鼓舞,反对他的人对此愤怒异常。
  关注国际关系的人已经预计,特朗普的执政将对中美关系带来极大的变数。通过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对中美关系不比寻常的频繁而失态评论来看,中国政府对特朗普的所作所为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在相当长一个时期,经过华盛顿多次政党交替和总统换届,中国政府及其智囊们认为他们已经掌握了一个规律:对当选总统在竞选中的激进言辞不必过于在意,因为进入白宫之后他们很快就会改变看法,并且与现实妥协。
  但是现在看来,特朗普的确是一个异数。不谈别的,就中美关系而言,他是第一个敢于公开打台湾牌的美国总统。特朗普不仅与台湾总统蔡英文通了电话,而且对于中国人的被激怒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他的小团队成员公开放话,假如中国政府继续在中美贸易、北韩核武、南海纷争等许多议题上我行我素,与美国利益相对而行,特朗普政府将绝对不排除重新审视“一个中国”的原则。这些做法让习近平和他的团队怒不可遏,但是又显得毫无反制能力。
  特朗普执掌白宫,对中国产生的冲击至少将直接来自三个层面。首先是政策变化带来的冲击。显然,特朗普政府的对华的经济政策将产生变化。无论是持续的大额美中贸易逆差,还是中国政府对外汇的控制和对美国资本越来越不友善的态度都将成为特朗普要求重新与中国谈判的话题。特朗普对此摆出了非常强硬的姿态,不仅威胁要将中国列入外汇操纵国加以制裁,而且威胁要对中国的不公平贸易产品征收高额关税。这些政策对中国经济带来的冲击将十分明显。
  其次是他的执政风格给中国外交带来的冲击。中国显然已经习惯了应对那些被官僚精英们改造过了的美国总统的行事风格,对他们是一拖、二辩、三游说、四敷衍。拖就是让子弹飞一阵子,静观其变;辩就是利用中国信息的不透明进行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明,争取缓和矛盾;游说是动员一些与中国有利益关系的公司和政客对美国政府进行游说,软化其立场;敷衍就是最后做出一些表面的让步,给美国政客一些面子,但是并无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现在看来所有这些套路都可能不行了,因为特朗普行动迅速,而且明火执仗。他不仅告知战略意图,要求中国在经济上做出明显让步;而且还公开自己的策略,要求将经济问题与台湾问题连在一起。这一点是中国政府始料不及的。虽然中国政府声称台湾问题涉及中国的核心利益,不可谈论。仔细揣摩,这一表态颇为耐人寻味,言下之意莫非是:经济问题非中国核心利益,中国政府已经做好了让步的准备?假如果真如此,特朗普真的就不战而胜了。
  特朗普对中国的冲击还会来自于他的对华立场和风格对西方民主国家、市场化国家的示范效应。在过去三十年的全球化过程中,中国奉行的是政府控制下的全球化战略,相对于西方的市场主导的全球化,中国的战略在吸收全球资本、输出中国产品方面占了优势。在经济上成长起来之后,中国政府又利用西方政客和商人“讨便宜”的心态,分而治之,游刃有馀。这个世界已经习惯了在中国专制政府提供的温水中放进民主国家长远利益这只青蛙慢慢蒸煮。
  特朗普是西方国家中第一个敢于直接面对中国政府,并且直接用常识叫阵中国政府西方政客,假如中国政府无法成功应对他的冲击,尤其是不得不做出一些实质性的让步,这将给其他的民主国家带来对华外交的新思维。人们将会认识到,直接和回到常识的外交风格将能够迫使中国回到真实而不是敷衍的对话中来;虽然中国政府能够通过经济利害关系各个击破西方公司和政客,但是对一个具有民意的主权民主国家,中国政府迄今为止的霸道和无理实际上不堪一击。

Sunday, January 29, 2017

争鸣:2017经济若出大事,「习核心」「中国梦」全等于零

(来源:红色中国网,2017-1-30)
  二0一六年,世界发生了许多「黑天鹅事件」,诸如:英国脱欧,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普京与埃尔多安意外和解–进而俄罗斯、土耳其、伊朗三国取代美国、欧洲成为叙利亚战局的主导者,菲律宾政府从南海排头兵变为「首席和事佬」–几乎一夜之间从亲美反华转为亲华疏美。这些事件真实的后果、长远的效应,将在二0一七年及以后的岁月里逐渐展开。冲突的种子正在发芽,变局的能量正在积聚,转折的苗头已经显现。毫无疑问,二0一七年注定是不平凡、不平静的一年。
  在中东、欧洲、美国发生一波波「变」、「乱」之际,一些中国的民族主义者和中共官方媒体禁不住洋洋得意,喜形于色,一副「天下大乱,乱了敌人」的嘴脸,「中国或成最大赢家」成了他们的口头禅。但是,在政治相互影响、经济彼此交融的当今世界,一切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言论和情绪都是靠不住的。
  其实,二0一六年的中国同样处于「变」「乱」之中:经济持续减速,「L型」尚未见底;资金加速外流,外汇储备锐减;房价泡沫继续膨胀,股市一度濒临崩盘;政局持续紧绷,官场人人自危;数十位维权律师受审并「电视认罪」;数万名退伍老兵集体上访、进京「闹事」;乌坎维权领袖被秋后算账;雷洋离奇死亡事件触及中产阶级最敏感神经;涉外NGO被打入另册,互联网监控与封锁升级;《炎黄春秋》、共识网遭强行关闭,公民言论空间更趋窄小;铜锣湾书商事件持续发酵,香港议员宣誓风波引发人大「释法」,陆港政治关系与两地人民感情进一步恶化;「九二共识」成为历史名词,台海两岸官方沟通机制被大陆单方面冻结,两岸关系「现状」由冷和平转向新冷战。
  简而言之,二0一六年是中国大踏步倒退的一年:政治在倒退,经济在倒退,人权在倒退,法治在倒退,外交在倒退,两岸三地的关系在倒退,就连自我感觉良好的、「永远在路上」的反腐败、「打老虎」其实也在倒退–不仅「老虎」越打越小了,反腐败的目标对象也越来越与权力斗争的目标对象趋同了。
  而要说到二0六年中国最大的倒退,还得说是中共政治体制的倒退。中共最高领导人习近平在六中全会上自封「核心」,成为名副其实的新一代独裁者,「一个国家、一个政党、一个领袖」的斯大林-毛泽东式党国独裁政体,在文革五十周年、毛死四十周年之时重新粉墨登场,成为民主化、全球化、信息化时代的中共体制新正统,而行之有年的所谓「集体领导」原则在中共最高层被束之高阁。此举使得中国三十多年改革开放的「伟大成就」黯然失色。这一趋向于新毛化、新极权化、新文革化的政治体制倒退,是二0一六年中国所有倒退之中最令人心寒的倒退。与此倒退相比,欧美各国由民粹民族主义、贸易保护主义、极右翼思潮所引发的大选、公投之「变」与「乱」,也就相形见绌了。
  习近平封「核心」,「习家军」走上前台、纷纷晋升疆臣枢吏,这些动作都为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在二0一七年中共十九大上组建一个具有「四个意识」的「绝对忠诚」的新中央、新政治局、新常委会,辅佐强人习近平迈入第二个任期,为未来五年以至十五年的中国政治走向和高层权力分配提前谋篇布局。因此,二0一七年的中共高层政治画面必定看点多多、热点频频、高潮迭起。十九大究竟会出现哪些高层新面孔,会有哪些「野心家、阴谋家」被踢出局,会产生哪些党章上、政策上、制度上、理论上或「提法」上的新修改、新变化,迄今为止,黑幕仍未撕开,暗战仍在进行,结局尚未明了。
  这就意味着,在中国,二0一七年首先是一个权力高度敏感的年份。中共政治的一般规律是,在党代会召开的年份里,像毛泽东、邓小平这样的独裁者,为了扩大权力,往往会对内外挑战采取过激的攻击性行为,而华国锋、胡锦涛这样的弱势领袖为了维护党的团结和领袖个人的面子,宁愿得过且过、息事宁人。习近平作为新科独裁者,更有可能对真实的或想像中的对其权力的威胁作出预防性或报复性的过度反应。
  其次,二0一七年将是中美台三角关系极其脆弱敏感的年份。台湾再度政党轮替之后,海峡两岸一边是不可能承认「九二共识」的蔡英文政府,另一边是不可能放弃「一中原则」的习近平当局,双方很难找得到可以相互对接的主权立场和可以彼此对谈的共同话语。习近平既然早就放出了「地动山摇」的狠话,二0一七年经济穷台、外交困台、军事慑台的对台政策方案或将随时推出,两岸有极大的可能重新走回政治对抗、军事对峙的老路上去。而特朗普政府如果按其在推特上所预报过的那样,推出任何倾向于改变「一中政策」或使「一中政策」筹码化的对台新政策,将使中美关系和两岸关系陷入三十七年来前所未有的困境。
  但是,除了十九大的权力分配和中美台之间「一个中国」的陷阱议题之外,0一七年最复杂、最困难的问题,对习近平当局执政能力最大的考验,却是说起来不敏感、看起来不脆弱的经济问题。
  经过了二三十年超过两位数的高速经济增长,中共当局早已产生了一种对经济增长的惯性依赖。中共统治的正当性,大半要靠「GDP合法性」来支撑;中国的大国地位,中国领导人在世界舞台上的面子、尊荣,也多半要靠大笔订单、大额经援等「大撒币」手段来获取。与此同时,中共当局产生了一种惯性思维:认为经济增长唾手可得,是「中国模式」题中应有之义;也产生了一种暴发户式的盲目自信:认为凡是能用人民币摆平的矛盾,都是人民内部矛盾;凡是能用钱解决的国际问题,都不是真正的问题。基于这样的惯性思维和盲目自信,习近平上台以来,放弃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邓小平路线,而以政治集权、官场整肃为中心工作。也没有把经济改革当回事,而是粗暴干预股市、房市、汇市,「三去一降一补」、「新常态」、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流于形式,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一带一路」进展缓慢,代价巨大,输出产能的效果却不显著。但是,中国以低人权、低环保、低法治、低道德和高杠杆、高泡沫为代价的高速GDP增长已经到了不痛加改革便难以为继的地步。即使站在中共的立场上来看,当今之计,「核心」可以晚点再当,「中国梦」可以慢慢去做,但为挽救统治合法性,挽救三十七年改革开放的成果不毁于一旦,经济改革必须马上进行,已经耽误不起。
    这一两年不出事只是侥幸,出大事、出全局性经济金融危机的风险已迫在眉睫。而一旦中国经济出了大事,「核心」也罢,「中国梦」也罢,全都等于零。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中国经济形势摇摆不定、岌岌可危的时候,特朗普任命了三位对华贸易鹰派人物出任美国新政府贸易部门要职。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为白宫国家贸易委员会主任,威尔伯.罗斯(Wilbur Ross)为商务部长,罗伯特.莱特希泽(Robert E Lighthizer)为美国贸易代表。这三人都认为中国操纵汇率、倾销商品、侵犯知识产权,美国是对华贸易的最大受害国;他们都主张用「公平贸易」取代自由贸易,用「美国优先」的经济民族主义取代要素自由流动的经济自由主义。特朗普政府已经拉开了对华贸易战的架势,一场恶战势在必行。中共当局原本认为,在中美之间,台湾问题最敏感,人权问题最闹心,达赖喇嘛不能谈,中国最不怕和美国谈的就是贸易问题,这是大错特错
  中国经济危如累卵,若贸易战引爆人民币资产泡沫破裂,造成普遍的恐慌和经济崩溃,中国版金融危机一旦爆发,那就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是中国经济体系的灭顶之灾

薛理泰谈中国最近的某些事

(薛理泰微博127
  愈演愈烈的左右之争,为何发生在当前而不是一个月之前呢?无论之前还是当前,国内社会结构和社情,没有什么根本的不同。换言之,就执政者的主观愿望而言,这同文革是否重演没有关联。这要从国际形势的转变着眼,以看待问题,才能找到答案。北京是在作好应对国际形势逆转的准备,如此,则必须在国内“统一“思想,因为在一场严峻的国际危机中,当局或许认为,所谓的右派是靠不住的。而“凡事作最坏打算,总没有坏处”是毛泽东留给继承者应对重大危机的诀窍。明乎此,则可以理解所以然了。至于一旦左右之争的暴戾度剧增,超出执政者的控制范围,犹如毛泽东原计划三年结束文革,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延续至十年之久,则非哲人所能预料了

Saturday, January 28, 2017

保罗·克鲁格曼:特朗普的美国只会更糟糕

(纽约时报, 2017124日)
  唐纳德·特朗普入主白宫后,把整整第一天都用来大发雷霆,怒斥关于总统就职典礼人数较少的准确报道,如果美国也实行议会制,他可能已经得面对不信任投票了。然而我们不是;我们还得熬过接下来的四年。
  如果真正重要的事情令人失望,那么他又会如何反应呢?
  在他粗俗可怕的就职演说中,特朗普描绘了一个处于严重困境的国家——“美国的浩劫”。真正的美国看起来根本不是这样;它确实有很多问题,但事情本可能更糟。事实上,它们很有可能确实会变得更糟。显然,就算自尊遭受了最小的一点打击,这位总统都没有办法处理,到时他可怎么应付呢?
  让我们谈谈可以预见的坏消息。
  第一,经济。听了特朗普的话,你可能会觉得美国正处在全面的萧条中,“生锈的工厂像墓碑一样遍布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2000年以来,制造业的就业率确实出现了下降;但整体就业率却在上升,以历史标准看来,如今的失业率是很低的。这不仅是一个看起来不错的数字:工资上涨,以及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有信心辞职,表明经济接近充分就业。这意味着,今后的失业率可能不会比现在下降很多,所以,就算有良好的政策和好运气,就业岗位的创造还是会比奥巴马时代缓慢得多。而且由于不好的事情确实发生了,从现在起到四年以后,失业率很有可能高于今天。
  噢对了,特朗普主张的预算赤字可能会扩大贸易逆差,这使得制造业的就业率尤其可能出现下降,而不是上升。
  第二件几乎肯定会变得更糟的事情是医疗保健。奥巴马医改(Obamacare)导致没有保险的美国人的百分比急剧下降,达到最低水平。根据国会预算办公室(CBO)的估计,废除奥巴马医改将会导致无保险者人数急剧上升——第一年就将有1800万的新增无保险者,最终会超过3000。不,共和党花了七年时间都没有拿出一个真正的奥巴马医改替代方案,他们不会在未来几个星期之内弄出一个,以后也不会。
  在第三个方面,也就是犯罪问题上,未来的方向还不清楚。特朗普眼中,美国的城市正被“犯罪、帮派和毒品”蹂躏,这个景象是一种反乌托邦式的幻想:事实上,尽管近来受到大量宣传的谋杀事件在一些城市有所增加,暴力犯罪率其实是在下降。我想,犯罪率有可能进一步下降,但也有可能上升。我们所能知道的是,特朗普政府不能平定美国的城市战争地带,因为这些地带根本就不存在。
  那么,特朗普先生将如何处理失业率上升、医保覆盖率下降和犯罪率下降不多(如果有)的坏消息?这是显而易见的:他会否认现实,当他的自恋受到威胁时,他总是这样做。但他的支持者会赞同他的幻想吗?
  他们有可能。毕竟,他们把奥巴马时代的好消息都屏蔽掉了。在特朗普的选民中,有2/3的人错误地认为,奥巴马时期的失业率出现上升(3/4的特朗普投票者认为乔治·索罗斯出钱让人抗议特朗普)。在自认为共和党的人当中,只有17%知道,没有参保的人数达到历史低点。大多数人认为犯罪率在上升,尽管应该是正在下降。所以在特朗普统治期间,他们也许会把坏消息屏蔽掉
  但这可能不会那么容易。一方面,人们倾向于将个人情况的改善归功于自己的努力;许多选民在过去八年中获得了工作机会,但他们肯定会相信,这是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做到的,不是因为奥巴马的政策。如果失去工作和健康保险,他们也会相应地责怪自己,而不是特朗普吗?不太可能。
  此外,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做出了巨大的承诺,所以幻想破灭的风险也特别高。对于坏消息,他的反应会是接受责任,以及努力做到更好吗?他会放弃自己的财产,进入修道院吗?二者的可能性似乎是一样的。
  不,对于令人尴尬的真相,这个充满不安全感的自大狂几乎肯定会予以否认,并斥责报道真相的媒体。而且——这是我所担心的——他很可能会试图动用自己的权力来封杀言论。
  说真的,当第一次听到劳工统计局报告失业率显著增加,或者制造业就业岗位出现降低的时候,你觉得这个把中情局比作纳粹的人会怎么做?当疾病控制中心和人口普查局报告没有保险的美国人数量激增时,他会怎么做?
  你可能以为上周末的大发雷霆很不好。但是糟糕得多的事情还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