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ly 1, 2016

钱文军:话说钱杨

 2016-06-01,来源:钱文军博客) 
     钱钟书是我们临安钱家同宗,应该属于长辈。只是我历来不屑于探究此类宗谱关系,直至前几年家乡的钱氏宗亲会发来邀请叫去临安祖祠参加庆典,才知道俺还算钱镠之34世孙。那时感到挺可笑:钱镠该不是亚当或孙悟空吧?他也当有前辈祖先的,怎么就不算数了,只从他这儿算起?没错,他投军镇压黄巢起家然后纵横捭阖创建吴越国,保境安民也还算是良知未泯的好国王,又编撰过《百家姓》,算是老钱家世世代代最为显赫的人物,天下钱姓都往这儿靠拢,并不想靠拢他爸爸或者他爷爷,因为他们不够显赫。只是他那个吴越国后来被大宋王朝吞并了,《百家姓》也把“钱赵孙李”改成“赵钱孙李”了。虽有“千年名门望族,两浙第一世家”之誉,显赫度并不高,聊以凑数而已。
     相当糟糕的是,据说钱镠晚年说自己的35个儿子都是庸才,连大位传给谁他都没主意了。而且一语成箴,后来的钱家人都没啥大出息,到近世,有著名的“三钱”加钱穆还捎带了钱钟书。只是之前并未听说过这个钱的,直至电视里播放《围城》,顺便找来原著阅读,关联着知道他博闻强记令许多同仁钦佩。感觉那部小说写得不错,真正是本小说而不是指桑骂槐的文字。更知道他老婆也厉害,读了《洗澡》,获益匪浅,认识到共党挑动学生斗老师、文人们自轻自贱相互踩踏原来自共和初年就开始了,红卫兵只是继往开来而已!除此之外没有读过这两口子的其他大作,也就没有别的认识。近些年杨绛活成人瑞了,不时就有些夸赞文字,本来这是中国旧俗,仅凭活到百岁这一条,说些好话戴点高帽并不稀奇。何况人家确实著述丰厚,绝非等闲之辈,只是我无心思跟进,仍没去关注。
     前些日子传说杨绛病危,又说是谣言,结果还是死了,这不是谣言。然后网上评论蜂起,短短几天工夫我读到这两位的介绍,比此前几十年读到的都多!俺寻思,如今到处都不准妄议,大家伙儿没得话题可说了,好不容易得了个不会惹麻烦的机会,就纷纷议论起来。于是之前颇热闹的雷洋之死也就不了了之,更不必说月初那个“冒充”中宣部、团中央的演出,更是不了了之了。
    有啥意思呢?我一贯认为这两口子不过是学贯中西的教授而已,写过许多本书听说还捐过上千万的稿费,挺不错的了,何必求全责备?有人称其不够大师资格,其实杨绛早就说她老公害怕这顶帽子,也没有哪个机构授予他“大师”称号,李慎之曾描述过钱钟书的葬礼,堪舆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冷清级了。尤其是老李还拿次日参加胡绳传记首发式来对比,那可是冠盖如云名流荟萃,钱老的葬礼简直可用惨淡来形容。我想,这至少证明我这位本家前辈没沦为御用文人,值得庆幸!
     至于“大师”,正宗的应是邪教里才有,例如那什么功的“李大师”。人们引申开来,文人中也就有这称谓了,多为“国学大师”,盖因那国学本身与邪教异曲同工,都是局限人们头脑使之不能自主思维的货色,传染过来极易。西洋的邪教就不称“大师”而称“导师”
的,因为它需要蛊惑的愚民蠢众更多,“大师”不够用。包括某教里的“伊码目”也都具有“导师”之涵义,谁若拿任何世俗的职位来诠释“伊码目”都是亵渎,会遭到惩罚。所以我们敬爱的毛主席就说“‘四个伟大’讨嫌”,只需一个“伟大导师”就够了。
     为了自己成为导师,他老人家可是毫不留情地打压掉中国所有学术有成的文化人,死的死蔫的蔫一片凋零。剩下一两个能拾起溜须拍马之术以求自保者,如郭沫若冯友兰等,熬得过来亦有苦衷的。至于说钱钟书改开后曾讥讽挖苦冯友兰,而杨绛则夫唱妇随百般狡辩,于是遭到冯的女儿写小说《东藏记》影射反击,那也是中国历来“文人相轻”传统的演绎,一笑置之可也!王朔说钱老没思想,王朔有思想吗?林昭遇罗克可以说是有思想的,结果呢?中国的文化人能成“思想家”的几乎为零,秀才遇到兵,敢说理的难免挨刀,侈谈思想家犹如拽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正因此,文人们逮住死去的顾准不放,认为他拆下肋骨当火把燃烧,照亮了中国思想界,总算挽回了全体文人的面子!其实这也是不实之词,顾准的书印出来已经是95年了,比顾准那些论说深刻得多全面得多的巨著已出版许多,尽管有不少人仍能从顾准那里获得启迪,例如我自己,但黑暗的年代早已过去,充其量可以钦佩不已,谈“照亮”是过奖。
    然后又有“钱学森之问”,有温总理撑着得以议论纷纷,否则必遭“资产阶级自由化”大棒横扫!有人趁机拿民国时胡适、鲁迅说事,民国的专制哪能比共和国?网上有陈诚秘书蒋廉儒老先生回顾一段往事:抗战胜利后美国一位记者问毛是否能战胜老蒋?毛没有正门回答却绕了个弯子表现自信。他挖苦老蒋读线装书不得要领,斗争这事“狠要狠得无情,忍要忍得无耻”,老蒋既不能无情又不能无耻,哪里打得赢?其实早在抗战之前就有人说老蒋“独裁无胆民主无量”,正因此,民国时期无论思想还是新闻出版都是大有自由余地的,各领域都有人才涌现的条件。毛朝禁闭了一切自由,只会出奴才蠢材,哪里还有人才滋养涌现的可能性?钱学森也是明知故问,装傻呢!可是为了不交白卷,一些人就跟着装傻,把几位民国遗老都捧成“大师”聊补文化窟窿,钱杨伉俪应属躺着中枪的。
    无论“大师”还是“导师”,都是必须带学生的,还得培养和造就忠实可靠的接班人。钱老连研究生都不肯带,闭门造车般自顾自说,拿什么“大师”来评论真的很冤枉。是以,无论揭发出多少不甚体面的故事,都不足为怪,也没什么值得声讨追究的,二老皆已仙逝,一切爱恨情仇都从火葬场的烟囱里飘散了,更何况毕竟他们都没有作恶,没犯下反人类反文明的罪项,扯它做甚!
    行文至此,想起鲁迅的一段话,是在《忆韦素园君》里说的:“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即以自衒,又以卖钱,连死尸也成了他们沽名获利之具,这倒是值得悲哀的。”鲁老夫子万万没想到他自己首先被人“谬托知己”了,成为老毛笔下最完美的中国人。然而心里却不然,甚至放出“坐在牢里也还是要写”的狠话来。如今随着杨绛辞世,钱杨也“是非蜂起”,证明鲁老夫子还没过时,他的许多尖酸刻薄的论说依旧吻合国情现状。
     环顾当下,明星们吸毒去了,大V们嫖娼去了,律师们坐牢去了,小编们删帖去了,学者们闭门思过去了,就连“大炮”也哑火了。总之除他以外不能有任何别人出名,更不准积累声望,只剩下几只疯狗还在吠影吠声,完全不着调地替主子效劳。老毛曾经引用龚自珍的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然而做起事来却反其道而行之,扫荡了这个民族的一切精英,其中也包括钱杨。倘若他们继续在民国“多与少”的自由中挣扎,会怎样?反正不会像后来那样。几十年的改革开放,讴歌之声不绝于耳,唯独没听见有限的自由对于那时的成就有何贡献。于是就有今日这局面,若不是该死的美国佬发明的互联网,中国的舆情甚至不如文革时期!
     杨绛之辞世,宣告了民国文人彻底谢幕,他们给历史留下一份答卷。后生们面对这份答卷争论不休,及格还是不及格诸说纷纭。老实说我是不会给及格的,毕竟是他们那代人为我们奉献了一个人类史上罕有的极权环境,令我们这代人在这块凶险的奇葩之地茁壮成长。聊以自慰的是,我们因此赶上了变化的时代,能亲历全球性风云变幻也是难得的福气!这变化仍旧在进行中,有人往前推有人朝后拽,一切尚在不言中。钱钟书、杨绛都走了,下面的答卷得我们做:我们又能留给后人什么?(2016.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