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雁塔,2021-01-02)
的确,我们不能不承认一个趋势:进入新世纪后,特别在最近十年以来——可以说早在2008年美国发生金融危机的时候,我就不断地在讲这个话题——不仅美国,包括整个西方,整个社会的分裂程度都在加剧,造成左的变得更左,右的变得更右,或者说这个距离正在拉大。这也导致了我们最近看到的两党日益变成了两极。现在我们也不能说美国的政治分野完全是按照红、蓝来分的,尽管选举还是按照这个分。但是大家知道尤其是共和党,他的党内分裂也很厉害。反川普的共和党一开始就不少,共和党内部有所谓的建制派,特朗普被认为是非建制派。
在我看来美国乃至整个西方这两年来政治两极化现象都是可以解释的。我在2008年前后的好几篇文章都谈到了这个问题。这次讲座之前,已经让大家看看我前几年的一个讲全球化危机的演讲,其中就这方面的问题做了系统的论述。当然,除了我谈到的问题外,这些年来西方学者谈得更多的是信息技术、数码革命造成的就业结构改变等等。其实这些问题也是与我讲的那些事情相关的。这里就不展开了。
总而言之,我的观点就是:近年的全球化危机和低人权优势的存在,是西方面临的全新的挑战。但是面临这种全新挑战,传统的左右派的思维都跟不上。而他们的原有思维惯性,却使得他们仍然沿着固有的思路互相指责。对于新出现的问题,或者问题严重起来的话,左派就认为是右派的主张造成,右派就认为是左派的主张造成,所以传统左右派的思维惯性使得他们仍然沿着固有思路进行斗争,而且危机越重,指责越烈。以至于两边都认为对方要消灭美国立国的基础,因此不可容忍。这的确是令人们感到担忧。
因此中国的自由思想者确实应该与他们两边都交换意见,进行商榷。实际上我们今天无论是对他们所谓的左派或所谓的右派,无论对川普这边还是对拜登这边,都有些不同的看法。两边都有一些观点是值得商榷的。如果说,原来我们只是觉得他们对中国问题的一些看法可能糊涂——毕竟我们是中国人嘛,对中国的问题比他们更了解。
但是由于在全球化过程中,中国因素越来越大,尤其是中美两国,问题已经有了越来越多的全球化因素。如果你对中国问题不了解,那么甚至对美国问题都难说是了解透彻的。因此我们不仅在中国问题上可以跟他们商榷,即使在美国问题上我们也应该有自己的见解,而不是要么跟在“蓝左”后面,要么就是跟在“红右”后面。作为中国的自由派,确实有必要与他们两边都进行商榷。毕竟今天的全球化已经到了如此的程度,中国的问题不仅事关中国,美国的问题也不仅事关美国。
中国人,尤其是中国自由派为美国大选的困局而着急,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不仅有自己的问题意识,全球化的背景下对全球问题不能说我们更正确,但至少我们也有自己独特的视角,这是应该的,而且也是必然的。因为我们看问题的角度肯定跟他们有些不一样。价值是可以普世的——我一再强调这一点,但是问题意识还是各有不同的。既然这样,我们何苦一头就扎进他们的语境中,不仅按照他们的语境划线站队,甚至比他们更加激烈地互相指责呢?我觉得这是令人担心的。
大选双方并非“正义与邪恶”之分
仅仅就这次大选而言,各种各样的消息满天飞,尤其是中文媒体中各种耸人听闻的消息就更多。应该说现在尘埃还没完全落定。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川普应该认输,但是他还是不认,还是在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们这些外国人也难说对所有的事情有多少了解,但是有几点我觉得还是可以说的,两边都有这样的问题。
首先我认为挺川派把那些美国主流媒体的反川舆论指责为极左操控,抹黑美国的言论自由,我觉得是没有道理的,按照我们现在的一些挺川朋友的说法,似乎美国所有的主流媒体言论不仅是完全被操控的,而且都是极左的。我觉得按这样的说法美国就已经没有言论自由了。事实上这种说法与国内那些反对言论自由的人客观上形成了呼应。我们应该知道,言论自由并不排除客观上存在的所谓的主流意见,但这个主流并不一定是操控的结果,也许就是自由状态下社会上存在着相对的多数共识,比如珍珠港事件以后,美国舆论普遍反日,民权运动中美国舆论普遍赞誉马丁路德金,水门事件以后美国舆论普遍指责尼克松,这是谁在操控谁呢?
当然这里我要讲,主流意见未见得就正确,批评主流意见完全可以的,甚至做为一个独立思想者,反潮流本来就是你的权利,甚至反传统都是可以的。但是美国的所有主流媒体都是民办的,极个别“官媒”根本没有多大影响。这些民办媒体的从业者都是自由人,当局没有动用权力去打压或者阻止舆论,川普就更是这样了,他被骂的厉害,但是他也没办法。而且美国的体制也不存在着投入官方资金去左右舆论的问题。这怎么能叫操控呢?
仔细看现在有些人所说的操控,无非就是说民间资本对媒体有一些影响,像华尔街、硅谷,他们基于自己的利益,愿意投资到一些特定的媒体,也就会影响到媒体的观点。但是这样的说法——民间资本对媒体有影响就是操控,就不算言论自由,这不是某些人历来的说法吗?这不也是自由派历来驳斥的说法吗?以前他们就整天讲,美国的媒体是民营的,民营就是资本家办的,资本家办的就是为资本家说话的。怎么现在自由派也这样说呢?
我们都知道以前自由派是怎么批评这种说法的,自由派说只要是自由媒体,他就要依靠受众,不管是谁来投资,没有受众,他都不可能办得下去。而受众本身是多元的。这就造成即使是资本家办报,也不是一个资本家可以垄断的。很多很多的资本家办各种各样的报,那这些报本身就会有多种多样的言论。当然也不乏在一些问题上会有所谓的主流的看法,这不就是言论自由吗?过去就如此,现在还如此,言论自由过去有,现在怎么会没有了呢?
今天美国人真正担心的是外国政治资金对美国媒体的大规模投资。近年来,美国中文媒体的确好像是有这种倾向,但是主流媒体有这个现象吗?现在被一些挺川的朋友骂得最厉害的所谓的极左媒体,比如纽约时报和CNN。这两个媒体恰恰是与这边官方关系最坏的媒体,这边经常组织大量的反对他们的舆论,而且抵制他们的签证。至少纽时和CNN与这边的关系肯定要比FOX与这边的关系差得多,这个也是基本的事实吧?
这几年美国主流媒体普遍反川,这的确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市场条件下的言论自由媒体,如果要说受到影响,我认为主要是受受众偏好的影响。而这些年来美国主流媒体的受众构成发生了什么变化呢?这些受众与新媒体受众有什么区别呢?主流媒体是不是或者说为什么特别倾向于反川普呢,这个才是我们需要分析的。只要是反川普,就给他们扣一个受操控的、甚至是受极左操控的大帽子,我觉得是不太合理的。
挺川派关于大选舞弊的担心,初时也的确是有一定理由。尤其是今年因为疫情而大量使用邮寄投票,这种投票方式的漏洞,的确要比传统的投票方式明显。而且我们也知道,因为川普反对邮寄投票,更担心因为疫情不愿意到现场、因而支持邮寄投票的,很多都是民主党人,在逻辑上讲,他们利用这种漏洞的可能性也确实更大。由此影响了投票的公信力,这个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担心舞弊是一回事,证实舞弊又是另一回事。因为担心,要求调查,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查无实据,或者所谓证据不足以被司法采信,这种情况下又坚决不认输,我觉得就不对了。而且,现在大部分的人其实还是倾向于虽然有漏洞,这个漏洞可能也的确导致了一些舞弊,但这个舞弊不足以影响整个结果。
从我自己的观点来看,既然没有办法证实“大规模舞弊”,川普及时认输应该是正确的态度。很多共和党人,包括他的女婿也是这样劝他的。但是他如果硬要走完所有的、宪法许可的质疑和抗争程序,比如说要重新计票,比如说在计票相持不下的情况下,要求各个州议院,乃至最高法院……美国宪法逻辑上留了这么几个口子,就是在选举结果实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最后可以用国会的投票等等。这些都是宪法中有规定的,尽管如果长期按照这些规定纠缠不休,会使美国付出很多代价。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些做法不违宪,不搞政变,他硬要走完所有的质疑和抗争程序,使得这个不确定的状态一直拖下去,影响大局的稳定。我认为是不值,而且令人遗憾的,但川普和他的支持者也的确有这样选择的权利,那我们也就只好等了。
所以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当然是有怀疑就可以提出调查;查无实据,就应该认输。如果有很多的言论在一面倒,对这种一面倒的原因,当然也可以做出分析。不过这个分析应该主要是对受众的分析,其实至少目前我们看到的可信的消息,远不足以支持所谓的阴谋论和所谓的操控。有些问题还是要耐心地去观察。
而且老实说,哪怕最终就是有程序瑕疵,那就补上这个瑕疵,有舞弊之罪就惩罚舞弊者,也不必上升到竞选双方的正义或邪恶的高度。正如当年尼克松竞选窃听罪面临弹劾,但弹劾的并不是共和党,该党的胜选也仍然有效。竞选这种事,我们判断的标准也不是“正义的力量必胜”——谁胜了就代表正义,谁输了就代表邪恶,选举政治的逻辑不是这样的。还是要从程序的角度,如果程序是合宪的,我们当然就应该尊重“美国人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