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美政，02/16/2023）
昨天在《外交事务》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题目叫《克里姆林宫的错觉》。这篇文章的作者引起我的注意，她是
Fiona Hill，她是哈佛大学历史学博士，前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专门负责俄罗斯和欧洲事务的官员，华盛顿智库布鲁金斯学院的高级研究员，今年夏天还将担任英国杜伦大学
Durham University 的校长，这是一所继牛津和剑桥之后英国第三古老的大学，有 290 年历史。Hill
的父亲是煤矿工人，母亲是普通护士。她小时候家境贫寒，13
岁就被迫打零工养活自己，上大学期间还遭到性骚扰。Hill
熟悉俄语，曾经作为交换学生在苏联时代见证了里根总统和戈尔巴乔夫总统签署“中导条约”，后来
Hill 在哈佛大学获得了俄罗斯和现代历史硕士学位并进一步用自己的论文获得了博士学位。如果说西方人中谁最了解俄罗斯，那么
Hill 一定是排在前几位的。本文的另一位作者
Angela Stent 也是专门研究美国和俄罗斯关系的学者，布鲁金斯学院的另一位高级研究员。
我将结合她们俩去年10月份合作的另一篇介绍普京思想的文章来综合给大家展示，这两位专家对普京的研究成果。
很多人会认为普京发动侵略乌克兰的战争，是因为他感到了来自北约的挑衅，他要确保乌克兰不会加入北约。但
Hill 博士认为，这恐怕只是一个诱发因素，但不是主要因素。否则无法解释俄罗斯对瑞典和芬兰加入北约的漠视态度。事实上如果乌克兰可以接受割让顿巴斯地区，那么乌克兰剩余部分加入北约，也可以作为条件提出来，而普京很可能欣然接受。
这是因为，在普京的世界里，俄罗斯就应该是一个不断扩张领土，不断整合斯拉夫民族和不断寻求自身安全感的国家。
普京不但自己持这样的历史观，而且希望将之推广。甚至普京有系统地篡改乌克兰的历史，将乌克兰的历史人物说成了东正教和俄罗斯的英雄。这样，乌克兰的英雄就属于了俄罗斯，那么乌克兰也就无法从俄罗斯独立出去了 。
普京讨厌布尔什维克。因为布尔什维克是一种普世的价值观，而不是民族主义的。普京认为正是苏联创造了乌克兰这个国家。普京对此十分不满。
两位作者的主旨，在于向我们揭示了俄罗斯的普京帝国其实是一个和我们今天的时代完全脱节的存在。或者准确地说，普京并不熟悉，也不接受现代西方价值观下所定义的国际文明和行为准则。
在俄罗斯内部，至少表面上，不存在可以和普京的力量向抗衡的政治组织。普京在俄罗斯所施行的是一种充满了个性化的决策机制。因此俄罗斯政府看待世界的角度，实际上很大程度上就是普京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
而根据这两位学者的研究，普京依然生活在古代俄罗斯的价值观中。这是一种大帝国的观念。普京理所当然地认为俄罗斯有权吞并乌克兰甚至是白俄罗斯。因为他相信他们都属于古代罗斯人的后代。普京不认为自己应该和乌克兰谈判，也不认为入侵乌克兰是对乌克兰主权的侵犯。他认为这些都不重要，普京认为之所以乌克兰还能抵抗，只是因为美国要削弱俄罗斯。因此谈判只应该发生在俄罗斯和美国之间。简单说，普京的脑子，还停留在
1945 年雅尔塔体系时代。当时几个大国就决定了世界秩序。因此普京认为，这场冲突不是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的，而是俄罗斯和整个 “亡我之心不死”的西方之间的。对于普京来说，这基本上依然是一场俄罗斯的卫国战争，而且他依然相信自己能够取胜。
但这不表示说普京是一个完全和现实脱离的倔强老头。事实上俄罗斯对于战事的表态相当灵活。一开始说是要让乌克兰去纳粹化，意图推翻乌克兰的民选政府，但明确表态不图谋乌克兰的领土；在受到挫败之后又在去年
9 月份突然宣布吞并顿巴斯四个州；在乌克兰反击之后，又表示可以和乌克兰进行所谓的“边境谈判”；曾经威胁使用核武器，但随着世界各国，包括自己盟友的中国反对之后，又撤回了这一威胁。这种随意性本身，也可以体现出这是普京个人意志的一场战争，而克里姆林宫中没有人可以，甚至没有人愿意去纠正普京的错误，或者提醒他的前后矛盾。
普京熟悉过去的斗争方式。因此他在等待西方的瓦解，他知道美国的共和党人有三分之二不支持美国援助乌克兰。他在等机会。而与此同时，Hill
也对西方提出了批评，认为西方也存在前后态度不一致的问题。
比如在 2014
年俄罗斯出兵吞并克里米亚的时候，西方并没有坚决地反对这一践踏弱国主权的做法。这给了普京一个错误的信号，间接导致了俄罗斯的入侵行为。（这里我个人的看法是当时的乌克兰军队还没有接受西方的训练，西方的情报优势还无法转换为乌克兰的战场优势，因此那时候乌克兰即使反击，胜算也不大。但是，当时确实应该加大对俄罗斯的制裁力度）。
普京其实并不孤独。除了西方以外，世界上还有很多国家依然活在过去的世界里。全世界制裁俄罗斯的国家只有34
个，并没有形成全世界主要国家齐心合力维护国际秩序的态势。这使得普京产生了某种幻觉。
普京会认为，事情会过去的。等到西方厌倦了这场战争，他就可以碾压乌克兰。同时，他还认为俄罗斯和西方可以在战后恢复到战前的关系。只要他能坚持足够长的时间，俄罗斯就能再次成为欧洲的能源提供者和安全合作伙伴。Hill
博士认为，西方需要更为明确地向普京传达准确的信息，俄罗斯和欧洲的关系将会随着战争而无法挽回。
Hill 博士和 Stent 最后提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普京最崇拜的人就是使得俄罗斯崛起的彼得大帝。但是，他正在做和彼得大帝完全相反的事情。彼得在位期间，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将西方引入了俄罗斯，使得俄罗斯走上了西方文明的道路。而普京则恰恰相反，他通过战争将西方拒之门外，并迫使一代才华横溢的俄罗斯人流亡海外。彼得将俄罗斯带进了未来，而普京正在将俄罗斯推回过去。历史真是充满了讽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