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ly 26, 2021

Eric:今天,你选择相信谁?

 (今日美政,07/22/2021

        美国目前的政治生态,如果要求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不信任” mistrust。川普的支持者不再信任民主选举,黑人不再信任警察,保守派不再信任医学权威,自由派不再相信保守派和他们一样爱国。

        但是有一点如何强调都不为过,那就是整个民主制度,就建立在公民之间的相互信任上的。如果我们不信任大选是公正的,那么我们凭什么去投票?如果我们不信任法庭是公正的,我们凭什么将矛盾诉诸法律而不是私自去解决?如果我们不信任交易是公平的,我们会反复要求对方的保证,大大提高交易成本,因此而打击我们的经济。我们应该认识到,信任本身,是我们社会良好运作的润滑剂。监管和法律,是为了这一润滑剂不致变质而失去润滑作用。

        一些历史学者们认为,南美和北美都是欧洲殖民者开拓的殖民地,其后两者完全不同的发展轨迹,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北美的拓荒者不但相互之间保持了信任,而且他们相信自己建立的制度,相信自己的法官,相信自己的政府。与之相对的,南美的拓荒者则缺乏相互的信任,他们不信任自己的贸易伙伴,不相信西班牙派来的长官,甚至也不相信自己的法庭。可以说从一开始,北美的殖民者就在一种良性的文明环境中发展,而南美的殖民者则一直生活在蛮荒之中,甚至直到现在也是这样。

        如果我们了解这些历史,就会进一步加剧我们今天的焦虑。因为我们开始看到,我们这个社会正在一点一点地消耗掉自己对社会的信任文化。1964 年的皮尤民调(Pew Research)显示,对联邦政府持信任态度的美国人,占到受访者的四分之三,而今天呢?这一比例下降到了四分之一。1970 年代,盖洛普民调显示 70% 的美国民众相信媒体,而今天这一比例下降到了 40%。而且非常不寻常的是,民主党倾向的人有 75% 的人相信媒体,而共和党倾向的人只有 10% 的人相信媒体。作为参考数据,在 2000 年的时候,共和党人相信媒体的比例是:50%

        美国人之间的敌意在加强。一些政治学调查发现,原来大多数人只是认为他们政治上的反对者只是意见不同或者“有些愚蠢”,大多数人依然认为自己的反对者是“忠诚的反对派”。但今天情况完全不是这样,一半以上的受访者认为,自己的反对派不仅仅是愚蠢,而且是邪恶。甚至有四分之一的受访者说,这些反对者继续作恶的话,就不应该把他们当作同等的人类来对待。

        哈佛大学著名的公共政策学教授布特南(Robert Putnam)在他的名著“独自打保龄球”中声称,美国社会的所谓社会资本 Social Capital 1950 年代就开始下降了。他所谓的社会资本,指的就是美国社会成员在信任基础上的自组织功能,这一功能是美国社会构成的最底层基石,我在今年 5 10 日的“今日美政”中也谈过美国社会自组织能力下降的问题(“今日美政:社会分析板块“  https://jrmz.org/?p=321 )。在布特南教授最近的新书“上升”(The Upswing) 中提到正在摧毁美国的四种力量:“经济上的不平等加剧,政治上的妥协逐渐消失,社交网络的消解,和封闭保守的对美国自身文化的自恋情结” (此书我正在阅读,会成为“今日美政”网站中“读书分享”版块内的介绍内容)我们从无数的历史和现实中可以看到,当一个社会中的成员相互信任开始消失的时候,这个社会就开始趋近于败落。他们可能暂时被约束在强权之下,但强权不但带来道德上的问题,也不会是一个长期稳定的政体。

        可以说人类历史的进步本身,就是一个信任不断扩大的过程。一开始我们只信任自己的家人和部落,所有外部人都是敌人,不可信任。慢慢地我们开始信任我们自己的村落,军队,乃至同一宗教的教徒、民族和国家。信任在很多时候和财富是挂钩的,研究显示一个社会成员相互之间的信任度,往往和他们拥有的财富呈正比。中国有一句语气强烈的俗语表达是 “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实际上说的就是财富和人的信任感之间的关系。

        所以美国社会的信任感的下降,会不会和他们的财富增长的停滞有关呢?一项研究报告指出,在 1940 年代出生的美国人,90% 的人收入都比自己的父母要高;而在 1980 年代出生的美国人,只有 50% 的人收入比自己父母要高。另一项调查显示,越是受教育程度低,越贫穷的美国人,他们对其他人的信任感也就越低。曾经,大规模制造业中的集体劳动会提升劳动者相互的信任感,而今天越来越多的打临工和单独工作,使得这种信任也被破坏了。

        另一个导致美国社会信任度下降的因素,则来自社会的多元化。美国社会已经无可避免地开始了多元化过程,白人和基督徒的占比开始明显下降,其他族裔和文化的人群占比开始攀升。但美国社会却没有像加拿大社会那样去积极扶持和引导社会的多元化发展,促进不同族裔之间人的了解和交流。这导致美国社会开始盛行部落主义 tribalism。社交媒体的发达并非增加了每个人和其他人的交流,而仅仅是加强了每个人和使自己舒适的其他人的交流,这实际上是一个回音壁效果,每个社会部落更坚定了自己原本相信的信念,更加和来自其他文化和其他信仰群体发生了隔离,这种隔离进一步发展成了憎恨。在过去,信息较为集中和统一的主流媒体可以一定程度上促进不同读者之间形成某种共识,而如今,传统主流媒体没落,大家实际上又回到找同类抱团的部落文化时代。

        有一种较为乐观的看法。一位专门研究社会信任的学者 Rachel Botsman 认为,我们看到的信任的崩溃其实本质上只是信任的重组。原来的那种自下而上的社会阶层的信任,比如老百姓信任专家,专家信任报纸,报纸信任政府正式公告这种模式,因为通讯技术的发展而变为了横向的信任。Botsman 将之称为“分布式信任”,我们更信任自己的同伴和有归属感的群体。在我看来这只是另一个角度的解释,这种分布式信任的实质,和石器时代我们仅仅信任自己的部落没有本质区别。

        著名的哈佛大学的生物学教授 E.O. Wilson 说过一句很精妙的话:“人类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拥有石器时代的情感,中世纪发展出的制度,和类似上帝般的技术。” 我们经常会用新的技术去满足我们来自石器时代的生物本能。所以不能说新的通讯技术改变了信任的模式,事实上这一技术在人群间的信任建立上,却是使我们更倾向于回到过去。

        这种信任上的部落化,甚至使得我们的一些社会调查变得没有意义。比如对总统的认可率,两个极端化的政党给出两个完全南辕北辙的数据。如果这还是可以接受的,那么美国公众对于美国经济前景的看法,就是对于金融政策制定者至关重要的数据了。但这个数据,甚至都会受到相互不信任的气氛的影响。因为一个反对派的民众会因为自己对在位的执政党的讨厌而刻意给出负面的回答。

        综上所述,信任感对于一个民主社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而美国社会今天信任感的丧失,有些来自经济停滞造成的危机感,有些来自社会结构改变,也有些来自通讯技术的增进。甚至也有一些偶然因素,比如满嘴谎言的川普的出现。我们首先应该充分认识到信任感下降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然后我们可以针对不同的原因,进行相应的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