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文摘。2023 年 11 月 14 日）
2018年马克思诞辰两百周年，带动了我又一次重读关于马克思的一些文献，并且查询欧洲社会民主党的历史，（现在竟然是使用德文作为工具来查询和阅读），感觉又有一些不同。从青年时代的崇拜型阅读，到今天的告别式阅读，其中的历史感慨和箇中三昧，只有我们这些过来人才能深自体验。围绕这次的马诞两百周年，相关的评说文字既是对马列（毛）思想的彻底清算，也应是中国毛时代知识人大半生思想信仰变迁的总结。未来大概再也不会有那么多青年怀抱理想地阅读这些马列文献了。
阶级路线和封建血统观念
中共几十年来，非常讲究家庭出身问题。仔细阅读马恩列毛的家世，没有一个是出身“好”的。
马克思出身于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家庭，他的祖父是犹太教的神职人员拉比（神父），他的父亲是律师，（在中共的政治审查标准中，旧时的执业律师绝对是不好的家庭出身）。马克思的岳父是封建残余的贵族男爵，燕妮完全是贵族豪门的闺阁小姐。马克思的母亲出身于荷兰贵族。马克思的姨父就是荷兰著名企业飞利浦的持有人。恩格斯不仅出身德国大厂商家庭，而且他本人也没有持续就学，而是弃学从商当上了家族厂商驻英国的总经理，是货真价实的跨国大资本家。列宁也是俄国沙皇特封的贵族家庭出身，父亲原是教师，后来升任省一级实权高级官僚“督学”，掌管三百多所院校的经费；毛泽东出身殷实的富农家庭，毛父除了有田产和房产以外，还做长沙的米市生意，毛泽民为他发行“义顺堂”股票，是富农兼资本家。
马恩两人只是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联名发表了一本小册子《共产党宣言》就成了无产阶级知识分子，乃至革命导师。这个革命事业的门槛怎么那么低？他们的家庭出身、社会关系和本人经历违背党政的标准那么远，那么不好，他们的思想改造就那么容易？相比之下，中国人实在太可怜了，家庭出身、社会关系、个人经历，每一项都卡得很紧。为什么中国人的门槛如此高得出奇？多年揭秘以后，我才逐渐醒悟，原来人事门槛的背后是社会资源的争夺。除了封建血统观念和政治可靠性的考量以外，参军、上大学、提干（入党）等社会梯次都是党国有限的紧俏资源。党政干部阶层想要夺取这些资源，就需要排斥一部分人民的竞争权利，官方不便于公然排挤工农子弟，于是最容易拒斥的就是地富反坏右资产阶级和所谓有历史问题家庭出身的青少年。政治表现好与不好，官方从来没有给定法律的界限。封建朝廷都会顾及的“野无遗贤”的民族文化考量，私心极重的中共党人是多年未曾顾及的；更别提“解放全人类”的胸襟了。门槛高低，大概马恩也始料未及吧。
专政和血海
1950年代我的父母从事苏联儿童文学的翻译工作，我的孩提时代完全沉浸在苏联文学故事和苏联歌曲的氛围中，共产主义理想是我心中不可摇撼的精神支柱。虽然经过肃反、反右的变故，我随母亲被扫地出门，下放农村，我的理想信念依然没有动摇。直到文革中，读了《斯大林时代》、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的秘密报告》，以及部分苏联解冻文学作品之后，我才逐渐开始反思马列的意识形态。此外，我的亲戚和师长中，被打成反革命、右派的知识分子实在是太多了。有的在劳改营或监狱中死去，有的在文革批斗时死去，有的虽然侥幸躲过了死神之吻，但也可惜地损失了创作的年华。大约在林彪折戟沉沙之后，我开始私下里质疑无产阶级专政的意义。专政的矛头应该是对准偷盗抢劫诈骗等刑事罪犯的，不应该对准人民中的不同意见和独立思维。思想的专制必然导致死水一潭。马克思并没有专书论述无产阶级专政，只是在晚年的书信中提到。恩格斯在马克思的《法兰西内战》的1891年版导言的结语是：“你们想知道无产阶级专政是什么样子吗？请看巴黎公社。这就是无产阶级专政。”其实马克思对巴黎公社并不满意，他主张公社委员会应该继续去攻打凡尔赛，恩格斯也建议公社去劫持法兰西银行。两项建议都是武装暴力的举措，我们能说这样的政权不是暴力政权吗？苏联的古拉格群岛，中国的劳改营，波尔布特特的群体屠杀，俄国和乌克兰的大饥荒，中国大跃进造成饿死农民的惨剧，加起来远远超过了纳粹法西斯所造成的死亡灾难。来到欧洲以后，我才读到现代诗人徐志摩近百年前所写的诗句：“他们（指苏共）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徐志摩全集》第2卷，页109）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有一句话：“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经过了暴力革命的血海洗礼，难道这共产政权不也是从头到脚都在滴血吗？有人说，杀人和饿死人民，都是列斯毛刘周邓金胡波等人造下的孽；但是，从文献的角度来看，《共产党宣言》的最后一小段已经宣布：“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马恩应是这冤孽的始作俑者，首罪难逃。
中共最晚醒悟
马恩的思想早在他们生前时期已有伯恩斯坦和考茨基等人提出异议，要求修正改良。在他们身后第二国际的各党都身体力行，展开了非暴力的议会斗争。战后的欧洲各国共产党以及日本共产党（法共多列士，意共陶里亚蒂，西共伊巴露丽和日共宫本显治等人）和苏共（赫鲁晓夫）都想在暴力革命问题上做一点退让，却遭到毛泽东（康生、邓小平）的驳斥和嘲讽。直到毛直接插手的柬埔寨红色高棉覆灭和苏联在阿富汗陷入困境，中国面临改革开放，邓小平才如梦初醒，决定断绝对亚非拉暴力武装的资助。认识到暴力革命没有前途的，中共是国际共运中的最后一个。每一分钱都是从中国人民的牙缝里硬抠出来的血汗。
恩格斯在马克思的墓碑上镌刻了马克思的一段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要改变世界。”希望藉此说明马克思思想的卓越。我们仔细思考一下，这样的思想非常卓越吗？改变这个世界？更重要的是怎样改变！用什么办法去改变？马恩提出的是暴力（和专政）的方法。历史上多少暴君和独裁者都用这样的方法改变过世界。留下的却是灾难和血海。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们都主张非暴力与和解了。中共仍然没有放弃四项基本原则。
谁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回顾我们的思想成长，青少年时期，我们被长期封闭在党政的宣传教育环境之下，思想严重禁锢。现在想想，两个年轻人的《共产党宣言》有多少梦想成真？几乎没有。每一代青年都有理想主义的畅想，中国青少年的想象空间，早被党政的思想监控和防火墙封堵殆尽。我们的时代，确有过两个年轻人的梦想成真。他们都出生在美國，而且都生于战后经济发达的1955年。到了25-30岁的年纪，他们都中断了大学学业，利用已经掌握的数理知识和现代市场营销技巧，大致形成了产品构想。经过了二十年左右的艰苦创业，他们的产品深入到了人民的生活之中，彻底改变了全世界各民族各阶层人民的生活方式，衣食住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千百年很难普及的汉语普通话也在中国各地普及起来）。他们的产品就是个人电脑和移动电话，以及相关的系列。他们的名字就是比尔盖茨和乔布斯。他们没有任何导师、领袖的头衔，也没有多少豪言壮语，却不仅造福于人类，自己也成了世界首富之一。谁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世界进步的中心在什么地方？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