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anuary 21, 2023

陈向阳:21世纪中美战略竞争:前景展望

 CND2023 01 12 日)

       美国决心在战略竞争中打败中国。何为“打败”?如果能搞得中国经济崩溃,甚至分裂、肢解、政治制度改变,当然最合美国心意。只是那太像美梦,“白日做梦”没有用,所以美国更现实地压低了目标:让中美之间的差距扩大到中国难以追赶。而中国呢,决不会因为压力就放弃“强国梦”,强国的最终目标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就是超越美国,争当世界第一。

       这一场宏大的世纪竞争很难准确预测其进程和结果。因为影响因素太多,有些还在不断的变化中,要看中美双方和其他相关国家怎样继续出招和应对。

       不过,中美的实力对比摆在那里,大致的策略方针也基本成形,竞争的前景可以理出个粗略轮廓。

                     一,双方热战的可能性很小

       从奥巴马计划孤立中国,到川普的乱拳出击,再到拜登的稳步规划,美国的对华战略逐渐成形,其中不包括热战。

       最近美国政府多次申明不寻求与中国(军事)对抗,也不寻求改变中国政权和政治制度。这个强大的进攻方不打算动武,中国就更没理由动武。而两个核大国能避免热战则是全世界的福音。

       但总有人说中美难免一战,最可能的战场在台海。确实,中国声明了无数次:若台湾越过红线就武力解决。这不像是虚声恫吓。而美国呢,拜登一改“模糊策略”,声称会保卫台湾。这不就打起来了吗?

       但是,双方都在努力不打起来。每次拜登刚说完保卫台湾,美国官方就赶紧补充:不支持台独,反对任何一方改变现状。这是一面安抚中国别急眼,同时约束台湾别得意,别去踩大陆的红线。而中国的立场也有缓和,数年前曾开始放风:要给统一设定时间,不能无限期拖下去。这个声音现在又听不到了。中共的20大也没给“解决台湾问题”划定时间。这表现出一种清醒,明白“解放台湾”的巨大代价,只好继续拖下去,希望力量优势不断扩大,最终迫使台湾屈服。

       有人认为习近平会为了青史留名,或者面对难解的困局需要转移目标而对台动武。从目前看也不至于。数年前中印边界闹得很凶,当时中方“再教训印度一次”的呼声很高,包括一些政界和军方的高层人物。但是后来被习近平压了下去。显然他是明白,虽然有把握再次把印度打个落花流水,但随后一两代人的时间里,印度都将是中国的死敌,处处与中国作对。美国更一定会大用印度,让中国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所以,为了中美竞争的大局,就决不能对印动武,除非印度首先发起战争。

       而对台动武的后果很可能会更糟。习近平若不丢掉那份冷静,大概率不会主动武力攻台。 

              二,新冷战是美国对华的理想战略,但难以实现

       从川普时期就喊出了“新冷战”,这显然是美国智库推荐的最理想战略来打败中国。就像对付前苏联那样,拉起一道“铁幕”,把敌手隔离在一个尽量小的圈子里,而自己占据其余的大圈子,掌控更大量的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这样的大圈子合作,在经济、科技、乃至军事各方面的发展中大概率胜过小圈子合作,假以时日,必定会把敌手越落越远。

       可惜,战略思想不错,要实现就太难了。当年苏联的社会主义阵营小圈子本来就自搞一套,与世界的大圈子界限分明,铁幕一拉就隔离了。如今的中国却是在经济全球化中成长起来的超级经济大国,已经是许多国家的最大贸易国,经贸链条与太多的国家紧密连接。这铁幕怎么拉?必须先把无数的链条通通斩断才可能。但斩断每一根链条都要伤害链条上的每个关联者,连美国自己也不例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样的损失即便美国愿意承担,可其他国家呢?

       东盟国家一直都“反对选边站”。日本相当敌视中国,但也不愿与中国经济断链。再如南韩、澳洲、欧盟,这些美国的亲密盟友也都声言承受不了与中国断链。便宜又实用的中国制造摆在那,干嘛非要去寻找更昂贵的替代品?中国的市场那么巨大,谁又愿意放弃?事情就这么简单。连川普的助选用品中都夹带着中国制造,可见断链之难。而断不了链还搞什么冷战?

       美国只好先把“冷战”口号放到了一边,暂停使用。但停用并非抛弃,不仅还有全面重启的可能(尤其当其它策略打不垮中国的时候),还可以变相迂回、分步逐渐施行。

       现在的美国正耐下心来,先在尖端技术领域封困中国,比如在芯片产业:完全不管市场规则,直接用国家力量切断中国与先进国家的芯片贸易往来和技术交流。这就是局部的断链和围困,也可称作“局部冷战“。搞完芯片,再向其它高技术领域扩展,逐步扩大“冷战范围”。

       其实,美国对中国的高技术封锁一直都在,比如在军工技术、航天技术方面就没有链接过,也用不着断链。现在是要把封锁范围向已链接的部门扩展,这才要断链,范围会越来越广、封得会越来越严。但是

                         三,美国能在尖端技术领域打败中国么?

       目前美国在尖端技术上仍大幅领先,“打败中国”只是要遏制住中国快速追赶的势头。

       必须承认,中国所以能够在高技术领域快速追赶上来,很大程度是学习模仿了美国和其他先进国家的技术,并且使用了各种可能的方式,甚至包括美国所说的“强迫转让技术”和所谓“偷盗”,比如鼓励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出国学习和“收集”先进技术,然后带回中国。

       假如美国把所有的渠道和“漏洞”通通堵死,中国追赶的便利条件就没了,当然会减慢追赶的速度。问题是减慢多少:会不会让中美之间在尖端技术上的差距扩大?这恐怕是难以如愿。

       一点不比西方人智力低下的十几亿中国人中也会出现许多科技人才甚至天才,中国对科研的投入和积累又不断增加,现已形成了日渐增大的高新技术研发的“势能和动能”。中国人在科技期刊上发表的文章,还有申请的各种技术专利,虽然在质量上仍有不小差距,但在数量上已经追上了美国。这势头轻易停不下来。

       再者,在尖端技术研发上,落后者追上领跑者要比领跑者扩大领先幅度更容易。一个创新技术的成功通常少不了在错误方向上多次的尝试和消耗,而跟随者即便不能直接分享新技术的秘密,但只要知道了它的大致方向和思路,就可能避免很多“试错”的巨大消耗,只向正确方向砸钱。例如,美国经历了两次惨痛的事故(挑战者号和哥伦比亚号)后放弃了航天飞机,因为那些技术太过复杂,很难避免一个小隐患就造成大事故。而中国看在了眼里,根本就没朝那个方向走。别管领跑者愿意与否,也是在为跟随者引导方向。曾有一位西方人士说过,只要知道了某个方向肯定可以成功,若中国人也朝那个方向大力投入,就同样可以搞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还有一点:技术进步越接近“极限“,前进速度就越难免放慢,比如半导体行业的“摩尔定律”(每隔18个月,单位面积内的晶体管数量翻倍)就已经在失效,因为有难以逾越的“物理极限”。而领跑者慢了,跟随者就更容易追上来。

       肯定有人撇嘴,自信只要美国一搞严密封锁,中国就完蛋了,因为中国人缺少创新能力。请不要忘了,中国主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已经在不少技术领域取得了成功,不仅在5G通讯,航空航天等高端,还有更大量中高端技术的完全自我创新。

       目前,在全球瞩目的芯片技术前沿,中国人的创造力将再次被检验:与外部的芯片技术联系被美国切断,中国咬牙投入了巨大资源要搞出自己的尖端芯片,十年八年将见分晓:中国被封锁后是一蹶不振呢,还是能成功突破?

       其实,现在已经有了一点端倪,据说中国已经搞出了14纳米的芯片,并在7纳米的技术上有了突破。当然,世界先进水平是量产3纳米、4纳米芯片,并在进军2纳米、1纳米。

       很可能,中国十年后也追不上最尖端的芯片技术,但缩小差距却有可能。就像在“技术断链”的情况下,中国仍然在航天技术上缩小了与美国的差距。

       扩大到整个科技领域,从已有的表现,还有追赶的决心和巨大的投入看,中国也同样有很大概率在未来几十年里继续缩小与美国和西方的差距。在少数前沿技术上甚至可能并驾齐驱。

       如果真是这样,美国就算输了:“没有打赢就是输了”,美国一向这样严格要求自己,是吧?

                    四,经济总量的竞争,美国的“输面”更大

       在中美战略竞争中,高科技领域极为关键,但经济总量上的比拼也非常重要。

       在中低端产业上美国也努力了,比如川普大规模加征关税不仅是瞄准中国对美的出口顺差,还有意迫使在华的外企撤出中国。如今美国更是以安全为理由,鼓励、催促美国企业甚至盟国企业重置生产、采购、供应各个环节,尽量避开中国,改换到其他国家如印度、越南,希望他们能取代中国。

       但到目前为止,成效并不显著。一些企业和订单确实从中国流走了,但中国又增加了其它订单,比如电动汽车,清洁能源的各种生产设备。如上一篇文章所讲,中国有高质量的劳动大军和强大的生产能力,可以物美价廉地提供很多世界需要的产品,这是中国的一大优势。有西方环保人士感叹过,多亏中国把诸如风电设备和太阳能发电设备的生产成本降低了许多倍,这才使得用清洁能源来替代化石能源有了合理性和可能性。

       中国的这一大优势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中国经济以超过美国的速度继续增长也就有可能持续相当一段时间。而中国的经济总量(GDP)超过美国也将是大概率事件,不少人相信只需十年左右。

       当然,GDP第一对中国的实质意义并没有想的那么大。首先,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的经济总量在2016年就已经超过了美国。可那又怎样了?中国那么多人口,GDP超过美国本来就是挺应该的事。决定国民富足程度的是人均GDP,中国比美国差三四倍呢,再有五十年也追不上。再者,决定国家综合实力的远不止一个GDP,而是科研、高新技术、金融、军事、还有文化、政治、国际关系等许多方面的力量组合。可除了GDP,中国在其它方面的差距似乎更大。

       但中国的GDP若真的超过美国,其象征意义很大,恐怕将给美国极大震动。如果再加上高技术领域中国若真的继续缩小差距,很可能会被美国认为是与中国战略竞争的失败标志。而美国又决不会坦然接受,所以很可能:随着中国越追越紧,美国会加紧出招遏制,一招连一招,越来越狠。这就要问:

                 五,美国将会出什么样的狠招“险招”?

       目前中美战略竞争的主战场仍是经济,美国正在努力促进与中国的经贸断链,不光自己断,更要促使其他国家也断。若只有美国与中国断链不仅作用太小,还会把自己给孤立了。

       为了断链,美国将使用越来越多的非市场手段,比如以国家安全为名义的各种禁令,就像对付华为和芯片技术封锁那样。这些禁令会扩大到越来越多的中国公司,还有相关的产品和技术上。

       如果这样做了仍然不能有效遏制住中国的追赶势头呢?前面讲了,世界各国并不愿意加入美国与中国经贸断链。而没有足够多的国家一起来打击,中国经济发展的势头难以停下来。那该怎么办?

       曾有位美国将军说过,打败中国没别的办法了,只有战争。这当然只是一位偏激军人之见,美国虽想打败中国,但不想与中国同归于尽。

       但是,战争倒也真是一种可能的选择:就像现在的俄乌战争,即大大削弱着俄国又没有引发核战争。同样,若能把中国引入与第三方的一场有限战争,即使不能搞垮中国也能暴露中国的“恶魔真面目”。这样美国就有了充足的理由,不仅可以光明正大地发起全球制裁中国,还能促使许多国家加入与中国断链,最后搞成新冷战,把中国封锁在一个“小圈子”里。

       怎样把中国引入战争呢?中国与日本、印度、南海周边数国都有领土纠纷,若能升级到武力冲突,都可以成为好机会。但是最现成的还是台湾。真如李敖说的,台湾就像大陆的睾丸,却攥在美国手里,随便捏一把就能把中国疼急了眼。比如美国可以怂恿台湾搞独立公投,或升级和台湾的双边关系,卖给台湾进攻性武器,把台湾接进联合国,甚至拉西方国家一起承认台湾为主权国家,可用的手段太多了。中国肯定忍受不了,但一动武就掉进陷阱了。

       其实,美国出兵保卫台湾的可能性并不大,还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小,因为中国的军力将越来越强。但美国本来就不想真和中国开战,只是想借“中国入侵台湾”搞全球制裁中国,把原来搞不成的全面断链甚至冷战搞成功,这才是美国最想要的。那么,

                   六,中国会怎样应对呢?

       虽然最近中共20大上强调了“斗争”,而且一直都在提升军力,追求“能打仗,打胜仗”,但中国对外却“软化”了:有些转向低调,说话少了,不那么“横”了,还摆出笑脸交朋友。这和前一阵的“战狼外交”有了明显改变。这至少说明中国在对外策略上没那么僵化,以后还可能有更多调整。

       其实,美国更希望中国保持战狼形象,那样才能吓得更多中间派国家靠向美国,才能说服更多国家与中国断链。一个摆出笑脸,到处交朋友的中国更难对付,更让美国难以拉起广泛的“抗中联盟”。而没有这样一个大联盟,美国就很难打败中国。

       不过,中国再聪明,再努力搞“笑脸外交”也躲不开台湾这个雷。美国只要想做就能让台湾去踩红线,到时中国除了动武还有其它选择吗?所以说,台湾是美国对付中国的“杀手锏”,是中美战略竞争中最大最险恶的“爆炸点”,是未来相当一段时间里中国的最大难题最大考验。

       中国会怎样解决台湾问题呢?无论主动武统还是等台湾踩过红线再动武都是跌入陷阱。但现在眼看着台湾时不时碰红线踢红线,可又不干脆过红线,咋办?中国好难受,只能气哼哼地警告了再警告。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哪怕是“缓兵之计”?比如马英九先生提出过的“不武不独或不独不武”,至少可以暂且保证台海和平,把问题交给头脑更开放更宽容的下一代人去解决。

       对台湾问题早已有许多人做出各种分析和预测,此处不想多说了,就等着看中国能不能聪明地化解台湾这个“暴雷”。

       显然,展望中美战略竞争的前景,越往远了看就越脱离目前现状,不确定性就越大,预测就越不靠谱。比如,中美不仅互相较量,各自内部的问题和变化也在进行,也会对中美竞争起极大作用。美国内部有社会对立加剧,民主退化的问题。中国更看似渐入困境,比如人口老化严重,经济增速持续下滑,政治压倒经济的苗头。这些是不是预示中国经济将步入长期困顿呢?或仅仅只是再次低估中国的理由?中国曾长期被低估,多次有人郑重预言中国行将崩溃,却一次次落了空。

       最后要说,像中美这样的超级大国,在竞争中的胜负最终还要取决于各自内部,自己做得好不好最重要。无论哪一方最终败北,也肯定是先败给了自己。

       中美战略竞争,21世纪世界舞台上最大的一场戏,已过了序幕进入正剧。

       老年朋友们,努力多活几年,看大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