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ly 16, 2017

张国庆:游历世界:文革“五大学生领袖”王大宾印象

(张国庆微博,2017 6 26日)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毕业分到四川省地矿系统,那时就风闻王大宾是我一个系统的同事,整个八十年代都在深揭猛批“林彪四人帮反党集团”,受当时文宣影响,我对文革人物痛恨之极,从没想过要与这位大时代的风云人物碰碰面,就许多疑问和历史性事件的真相,海阔天空地聊上一次。时光任苒,我们真正相见,却是在30年后。
    王大宾是谁?70后可能遗忘,80后可能无知,90后更是一张白纸。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如果文革时中国“天王”是毛泽东的话,王大宾就称得上是地虎,那时,他就读北京中国地质大学,是赫赫有名的“地派头目”,文革初期,王大宾叱咤风云,独领风骚,是毛泽东亲自接见的“五大学生领袖”之一,官至最高时,任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代表大会核心组副组长、北京市革命委员会常委兼政法组副组长。
    时势造英雄,王大宾的崛起有其偶然性,但他的陨落却有其必然;换言之,偶然是运动之国的惯性,而必然却是政治挂帅的常态,王大宾他们这一代,完全落在这样的套子里,怎么都挣不脱时代和命运的双重束缚。
    我是由成都秋雨之福教会圣约堂徐家乐老弟兄引见与王大宾见面的,徐家乐与王大宾是同时代的大学生,曾任甘肃省地矿局副总工程师,他们差不多都算得上是我在地矿系统的老前辈。
    天下就么大,徐家乐与王大宾也是今年五月在土耳其旅游时才认识的,算来也就月余,他们在旅程中发现这人说话气场大,隐隐约约还有点毛左的味道,还没等刨根问底,王大宾的夫人就“出卖”了他,徐家乐捋捋大学时代的记忆,一番时光隧道般的人像还原后,嗯-真还是他!
    经历政治的风雨沧桑和人生的跌宕起伏后,“跳出三界外”进入“五行中”的王大宾,反得着快意人生,世界差不多走了一半,好多事似乎越看越清楚。我们辅一见面,他就嘲笑国内政治读物当年神化马克思的糗事。
    王大宾说,他去欧洲旅游时,特别参观过大英博物馆,当年文宣说马克思在大英博物馆里写作《资本论》,固定坐在一个座位上,数年下来,桌子下面竟然磨出了脚印……王大宾好奇地找到马克思的那个坐位,端正坐下来体验一把,但脚印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管理员说地毯都磨不出洞来,何况水泥地呢。
    事实上,被文宣洗脑的不只是王大宾一人,苏联末代领袖戈尔巴乔夫参观大英博物馆时,也曾傻傻地问过同样的问题,真相总是眼见为实,这其实是一个夸大其词的偶像神话!
    也是在英伦半岛,当他们旅游团一行人下到伦敦地铁站,看到如此陈旧的列车和站台时,顿时为国内崭新的现代化地铁沾沾自喜,王大宾特别泼他们一瓢冷水,人家地铁都运营200多年了,我们才是“人之初”,惟有精致而又充满文化气息的那类陈旧,才能称得上是历史悠久的国家象征。
    我从王大宾表述的潜意识里读到另一种文化的叹息和忏悔,正是当年文革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疯狂,才把历史悠久的中国文化,毁得面目全非。
    如果说王大宾的土耳其、欧洲之旅有点浮光掠影的话,那么他几次进出美国,每次都呆上一两个月,对西方世界有了更深的接触和了解。
    这段旅美历程,其实与他过往那段痛苦的家庭历史休戚相关。
         1973年,王大宾因“516分子”受审期间,患了严重的胃病。他的女朋友闻讯从成都赶到武汉,为他熬药送饭。这年冬天很冷,他们顶住政治压力结婚,次年,添了个女儿。1983年,妻子调回原籍深圳,王大宾却因政治原因调令不畅,双方协议离婚。但他们的女儿却继承了父母的智商,打小就是公共关系好手,而且一直都是学校学霸级人物,直到留学美国又扎根美国。
    王大宾的美国探亲之旅,除了亲情相聚外,还带有他个人的社会观察,美国与欧洲相比,虽然还算不上真正的福利社会,但联邦政府为穷人设立的福利项目就有123种,每年为穷人家庭提供的福利金额超过8000亿美元,以确保4200万美国穷人(家庭年收入低于约2万美金,折合人民币约13万元)能过上一个基本小康生活。而且,这些钱不只是用于保障穷人的住房、医疗和社会保险,即使穷人生孩子,有个头痛脑热,政府也得为之操心。
    王大宾感叹,资本主义吸收了社会主义的人道精华,而我们的改革却把这些东西无情地抛弃了。这与当年王震在欧洲访问时的感叹如出一辙——王震看到英国失业工人都有花园洋房,有全套家用电器,而且失业金都是他工资的数倍时,十分感概,他说如果英国是共产党领导,那就是共产主义社会了。
    王大宾的女儿女婿都是基督徒,他们每周都会带上老爸去教堂礼拜,信众虔诚的祷告和赞美诗的震撼,让他突然明白了信仰的力量,他说中国缺少这个东西,所以道德沦丧和人性自私无处不在。我朝他打趣,你们当年不是也是“狠斗私心一闪念”吗?王大宾萌萌地笑笑,意思是这你也信吗?他说,那种强制性的心灵灌输,解决不了人性的根本,“神坛”陷落,一切诸之东流。
    我很惊讶王大宾“神坛”的比喻,这似乎不是毛当年特杆拥趸该持的立场,事实上,王大宾对毛的认识上并非是死忠和愚忠,即使毛文革登上“神坛”时,王大宾也没向他写过一份表忠书,他与周恩来接触的次数远远多于毛,一度受周人格感染,给周写过表忠心的信。当然,王大宾对毛依然有一份别样的感情,他认为一个逝去的老人,过多地攻击、鄙夷他,没有什么积极的社会意义。
    我问他对民主和宪政的看法,他说当然是好东西罗,毛当年也追求这个嘛,只是取得政权后,一边倒地跟老大哥操,搞得体制僵化,社会负重不堪。晚年又过于看重权力,个人独断导致许多错误,社会若真能向民主转型,那是再好不过了。
    如今,王大宾已出版了自己的回忆录,他说他不是想为那个时代辩解,那个时代根本就回不来了,他只想用纪实的方式,真实再现那段特殊历史时期的人生过往,不让历史在这里沉沦,因为一本书就是一个历史的瞭望台,他愿意留下一个对话与反思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