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September 11, 2023

艾睿:调整言论自由权

 (今日美政,09/11/2023

       自由,一直是一个褒义词。现代政治哲学也认为自由是宝贵的,但自由是有边界的。一般认为,自由的边界就是另一个人的自由和合理利益。比如说,我不拥有侵占你财物的自由,因为这就越界了,我的自由不能以牺牲你的利益为代价。

       言论自由,是自由的一个子集。关于言论自由的边界,今日美政之前也作过很多介绍。大家可以参看 2021 1 28 日的今日美政。当时的题目叫做 “应该被禁止的言论是这些”。其中就提到,美国经过对言论自由 100 多年的司法实践,开始逐渐总结出这样一个原则,即 “如果一种言论对公众具有明确的和迫在眉睫的危险,那么这种言论是不享有言论自由权的”。请注意,这也属于美国最高法院通过判例的修宪过程。美国由于修宪机制的瘫痪,对宪法的修订更多情况下是通过最高法院判例来实现的,而不是正常地通过议会修宪机制。美国宪法中没有对言论自由规定任何前提条件,这一前提条件是美国最高法院通过从 1919 Schenck 案、1925 Gitlow 案,一直到 1969 Brandenburg 案的一系列判决中,最终确定的。它决定了关于宪法规定的 “言论自由” 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但理论上的简洁到了实际生活中,依然会遇到很多难以界定的内容。比如说,我们很容易判断,一个人如果在大楼下大喊 “地震了,快逃命!”,那么他显然是没有这个言论自由的。一旦发生任何人员和财产的损失,这个人不能以 “言论自由” 为理由来逃脱法律责任。

       但是,如果是川普说, 2020 年大选有舞弊,同志们团结起来,去国会夺回我们的国家!”,那么这算不算对社会公众有明显和迫在眉睫的危险呢?这是在华盛顿特区对川普的刑事起诉中的一个重要部分,而川普律师团就是以 “言论自由” 为理由来进行抗辩的。

       今天我们要说的还不是川普。而是拜登政府。拜登政府目前也面临关于在言论自由方面违反宪法的指控。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就要说到社交传媒了。

       实际上,随着社交媒体这种新型传媒的出现。一个人的声音可以突然被指数级地放大。比如一个无意中被创造的词语或者动作,一夜之间就可以在全国甚至全世界范围内传播。这在媒体传播学中都是一个崭新的课题。一句流行语或者一个小笑话,自然无伤大雅。但是很快这种效应就被用于政治,用于操纵民意和传播虚假消息,这甚至上升到了危害国家安全的地步。

   因此对于如何管理社交软件,美国人在社交平台上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由谁来决定美国人可以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这些问题都成为了美国现实的政治斗争问题。

       比如在疫情期间,2021 Facebook 等社交媒体就开始了一场严肃的清除关于 Covid 病毒虚假消息的行动。但那次行动只进行了大概三个月就被迫中止了。为什么呢?因为左右双方都给了 Facebook 极大的压力。左派认为 Facebook 的行动来得太晚,已经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一些人已经因为谎言的传播而开始拒绝疫苗;但右派则认为,Facebook 管得太宽,关于病毒,关于疫苗,本来就应该允许公众讨论。让舆论市场自然去淘汰虚假信息,Facebook 无权决定哪些信息应该被删除,哪些可以保留。

        Covid 疫情的到来实际上只是严重激化了社交媒体上是否应该有绝对的言论自由这一问题。因为这毕竟是性命相关的事情。川普及其极右翼大量地在社交媒体上传播假消息。比如曾经在 YouTube 上流传很广的一套阴谋论三部曲 Plandemic。这一宣传片宣称 Covid 病毒是被制药厂制造出来的,这是因为制药厂之后可以通过生产疫苗来赚得巨额利润;他们还宣称羟氯喹这种简单的药物就对新冠病毒有效,根本不需要疫苗等等。这一阴谋论的宣传片迅速被 YouTube Facebook 下架了。

       不出意外地,下架的决定引起了左右两边强烈的对峙。左派认为这种信息的传播简直是谋财害命,对人的生命极不负责;而右派则认为社交媒体这是在用自己的理念打压不同的讨论的声音。毕竟,美国宪法没有规定不准传播阴谋论啊。我合理地怀疑疫苗是假的,病毒是人造的,难道不行吗?

       后来美国通过一系列的法庭辩论和法学家们的解释,保守派人士终于明白了。呃。。。。确实不行。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说的是国会无权制定剥夺言论自由的法律。这是一项通过限制国会立法,来限制出现任何限制言论自由的法律。谁是法律的执行者和维护者呢?政府。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既然没有限制言论自由的法律,那么政府就不能法外执法来限制言论自由。整个理论逻辑是这样的。

       弄明白这一点,我们就可以明白。作为私营公司的社交媒体平台,他们不是政府机构。因此不能套用宪法第一修正案来指责社交媒体平台限制言论自由。换句话说,保守派人士既然特别推崇市场的作用,那么请记住,在市场中运作的实体,首先必须保证自己的主权(决策权),才能被称为是市场的参与者。一个奴隶是不能参与市场行为的,他连出卖自己劳动力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不具备市场参与的主权。这就是说,社交媒体公司当然有主权来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言论筛选。尽管这种筛选在道德层面,在社会良知方面,是存在争议的。

       于是,保守派人士的进攻方向改变了。他们改为直接进攻联邦政府,控诉联邦政府对社交媒体平台施加压力,间接地影响了言论自由。但另一方面,保守州却通过政府行政令和议会立法的形式,直接禁止某些社交媒体平台的内部管理,也就是禁止他们删除这些公司认为不合适的言论。这些尝试有些获得了法院的支持,但大多数被法院驳回了。因为这很明显是对企业本身的干涉。但有意思的是,正是保守派总是强调企业应该不受政府的监管。很明显,一旦企业的行为导致保守派自身利益受损失,保守派的一些言论,主要是一些阴谋论的内容被企业限制的时候,保守派在使用政府铁拳的时候,一点也不吝啬。但幸好,还有法院的制衡。

       另一方面,保守派开始利用法律的武器,阻止联邦政府对社交媒体的影响。请注意,联邦政府只是试图去影响社交媒体,还没有像这些保守州那样立法去干涉社交媒体。这是怎么回事呢?这就是引发今天我做这一期今日美政的主要原因。密苏里州和路易斯安那州正在对拜登政府提出的诉讼。他们认为在疫情期间,白宫要求谷歌和 Meta 等科技公司限制阴谋论和虚假消息的传播,目的很简单,希望更多的美国人接受疫苗注射,阻止疫情的蔓延和减少死亡人数。当然,从阴谋论的角度来看,可能是政府希望更多的人注射疫苗,而疫苗里有某种监控芯片,美国政府试图把每一个美国人打上标记,以实现自己 1984 老大哥式的统治。选择相信哪一种解释,这取决于一个人的智商。

       当然,保守派还不至于使用如此低劣的借口。他们只是说,拜登政府的这种做法,影响了关于病毒和疫苗的自由辩论。但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观点,关于病毒和疫苗,难道不应该是科学家之间的辩论吗?怎么变成了公众之间的辩论了呢?

       这一起诉得到了路易斯安那州地方法院的支持,川普任命的法官道帝 Terry A. Doughty 判决联邦政府违反了宪法第一修正案,压制了言论自由。道帝判决包括司法部、国务院、卫生与公共服务部,CDC 等,都不能私下和媒体沟通,告诉媒体那些信息是真实的,哪些是应该被删除的。

       这一判决被联邦政府上诉。上周五,第五巡回法院的判决,撤销了道帝法官绝大多数的判决,但保留了其判决的核心部分。也就是拜登政府,政府的高级卫生官员和 FBI 对媒体平台的关于疫情中虚假信息的警告,可能违反了第一修正案。称这是 “不当地影响了科技公司删除或者压制有关冠状病毒和选举信息的决定”。 道帝的判决影响广泛的政府部门和机构,并且对政府官员实施了 10 项具体禁令。但上诉法院驳回了其中的 9 项,修改了第十项。同时把对政府部门限制的范围收缩到白宫、卫生部长,CDC FBI。联邦政府很可能再次上诉,也就是这一官司最后会打到最高法院。再次由最高法院来判定言论自由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我们正在经历历史。言论自由本身,是一个边界模糊的问题。我们都不希望失去自己的言论自由,但同时也不希望看到谣言满天飞。保守派的看法,和联邦政府的做法,我们都可以见仁见智,双方都有合理的部分,也有一旦滥用而出现危险的部分。完全放任不管社交媒体平台上的信息,别说疫情这种情况下会死更多的无辜者,就说美国自身的大选都可能被假信息操纵。但如果政府对于社交媒体平台能发什么不能发什么过于干涉,则权力肯定有自我膨胀自我加强的可能。媒体公司的目的是为了赚钱,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动机去对抗政府。这里的边界,是我们都应该去积极寻找的,这是我们参与政治的时候。目前 META 的做法似乎是一条道路,即聘请第三方的无利益瓜葛的机构来审核言论自由的边界。也许,还应该配合上 AI 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