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 ,2019年10月9日)
如果俄罗斯发生政治变革,它更可能源自民众在日常生活中强烈的不满情绪,而非普京的批评者所倡导的民主改革。
去年,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一个小镇的官员因用白漆粉饰被污染的雪而受到斥责——如果在尼古拉•果戈里(Nikolai
Gogol)或米哈伊尔•萨尔蒂科夫-谢德林(Mikhail
Saltykov-Shchedrin)的作品中读到这样的情节,你会觉得极其滑稽,但实际上这是俄罗斯环境恶化的一个赤裸裸的实例。采煤地区的污染如此严重,以至于降雪中布满了烟尘和灰烬。官员们的回应就是对他们感到无力解决的问题进行粉饰——俄罗斯地方官僚机构由来已久的一种做法。
在日益不满的俄罗斯公众与普京总统的权力机关之间,多个方面都在形成对抗阵线,环境保护就是其中一个方面。俄罗斯各地已经举行了数十场抗议活动,反对在乡村地区修建大型垃圾填埋场,以堆放莫斯科市区及其他城市产生的垃圾。不满情绪的来源包括通胀、生活水平停滞不前、延迟退休、长途卡车司机需缴纳更多过路费以及政府力图控制社交媒体。
如果俄罗斯发生政治变革,它更可能源自这些日常生活中感受到的强烈不满,而非普京最直言不讳的批评者所倡导的更为狭隘的事业——民主改革。诚然,在莫斯科每周举行的支持地方自由选举的示威活动,吸引的人数超过了2011-12年冬季抗议活动以来的任何时候。调查记者伊万•戈卢诺夫(Ivan
Golunov)被以捏造的贩毒指控逮捕引发的抗议,突显了公众对警方和情报机构高压手段的愤怒。
在代议制民主和法治在西方国家遭受压力、甚至受到本应更了解民主的政客们揶揄之际,俄罗斯爆发的抗议活动——像中欧和东欧的类似事件一样——是一个有益的提醒:人类对正义、尊严和自由的渴望是无法压制的。然而,莫斯科的政治示威活动没有香港、阿尔及利亚或委内瑞拉今年爆发的抗议所具有的那种群众性,也不似沙俄在1917年或前苏联在1989-91年期间所发生的运动。
莫斯科抗议活动影响有限的原因之一是,它们迄今未能将俄罗斯社会对环境退化、生活成本等问题的抱怨整合起来。这些抗议的诉求是进行真正具有竞争性的选举,与去年波兰爆发的抗议活动相似,后者是为了反对政府实施的旨在收紧对法院的政治控制的司法体系改革。两项运动都是有意义的事业,但都缺乏广泛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来自表达公众最基本的关切。
普京在西方的同情者支持的另一种观点是,俄罗斯总统仍受到社会的支持,即便他的支持率相比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和对乌克兰东部进行军事干预后达到的高点有所下降。然而,对旨在反映这位半威权统治者——他将反对者关进监狱、堵住所有以自由和公平投票方式取代他的道路——受欢迎程度的民意调查,必须谨慎解读。
1980年,勃列日涅夫已经统治苏联16年,而异见物理学家、苏联人权运动的杰出人物萨哈罗夫(Andrei
Sakharov)遭逮捕并被流放到国内某地,在当时进行的民调很可能显示勃列日涅夫更受欢迎。当人们看不到任何改变体制的前景时,他们还能怎么回答呢?然而,一旦有了变革的机会(出现在1989年部分自由的选举中),萨哈罗夫和其他改革派就赢得了压倒性胜利。
在普京身上,情况稍微有些不同。从2000年到2008年,他确实是一位受欢迎的领导人,部分原因是他结束了叶利钦时代的社会动荡,并且在能源出口价格高企的推动下,带来了收入和福利的增长。即使这一时期举行的选举比俄罗斯历史上任何一场选举都更自由(实际上并不是),他也一定会获胜。
近年来,经济上的不满、环境方面的担忧以及对滥用权力的抱怨,侵蚀了普京在俄罗斯公众心目中的声望。要明白,他牢牢掌控着权力。毕竟,他拥有压制异见的绝对力量,以及一群依靠他获得财富和生存的党羽。已故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的孙女、居于纽约的国际事务教授尼娜•赫鲁晓娃(Nina
Khrushcheva)说道:“普京完善了一个腐败、猜疑、不公和胁迫的体制。”
然而,在俄罗斯,正如在任何社会一样,时光的流逝很关键。仍记得“后共产主义”早期经济和社会崩溃情形的那几代人正在逐渐退出舞台,取而代之的是这一代年轻人,他们知道的统治者只有普京。至少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渴望变化。
俄罗斯历史上曾有过类似的阶段:19世纪50年代,尼古拉一世长期独裁统治的末期;1953年独裁者斯大林去世之后;上世纪80年代,勃列日涅夫及其高龄继任者领导下的所谓“停滞时代”走向结束。从某些方面来说,彼得大帝之后的俄罗斯历史是一段改革与倒退交替的历史。
现在要从莫斯科示威活动和环保抗议活动中发现下一个自由化周期的苗头或许还早。普京的体制尚未陷入严重的麻烦。但没有什么是永久不变的,即使在永恒的俄罗斯也不例外。
译者/谶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