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anuary 10, 2013

一场双方措手不及的豪赌

(作者:肉唐僧  來源:財經網博客 )

戴按:一篇颇有思想深度的佳作,值得朝野细读。“高注”为“高伐林注”。

     我1月3号着急于南周(《南方周末》,高注)人没有形成明确诉求,无法与萱萱(宣传部,高注)形成博弈,写了个《驱庹出粤》的帖子,希望把调子定在“反太监不反皇帝”上,双方保留余地。短短三天,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今天扯远点,高屋建瓴地谈谈。

  我看江这个人,其他都是小节,有两件事情他是注定要上史书的。一个是保护私产及“三个代表”入宪——这解决了革命性质的共产党向社民党转型的法理问题;二是他搞乡镇直选。我们不要以成败论英雄,这两条,足以说明江手下的智囊是非常厉害的。中国这麽大,宪政不过是地方自治。如果全国一盘棋地翻大饼,邓到後来都翻不动,遑论他人。自治了,各地可以形成制度竞争。比方说甘肃在全国率先搞土地私有化和嫖赌合法,那就是内华达了嘛。大家用脚投票就是了。只要有这样的基于地域的制度竞争,政治想不清明都难。

  除了乡村直选,江时代也积极推进城市小区的业主自治。虽然《物权法》一直到2007年才出台,但是各地小区业委会选举真正有声有色是1998~2003年这一时间段,当时是民政部直接主导上海丶宁波丶南京丶广州丶北京和广西等26个试验点全面推开。其中,北京规定要 涵盖10%的小区,而广西则是100%。公民社会的启动与培植,是15年前由官方主导的,而且很真诚。请各位记住这一点!

  胡上台, 新闻联播第一次露面,是去山东农村视察。他说了句“要加强党对农村基层的领导”,乡镇直选就此偃旗息鼓。胡温这十年,我最恨的还不是四万亿的血洗中层钱财,恨的是这个!胡上台後,城市小区的业主自治遭受重重杯葛,自不待言。不过胡温这十年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把共党之恶暴露得淋漓尽致,不仅彻底丧失了知识阶层的支持,即使是体制内的人,也丧失了对这个体制的忠诚。一边是贪腐和傲慢到了疯狂变态的程度,一边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出现大量“裸官”。说明体制内人自己都没信心了。他们的信念垮了!

  十年包衣执政(包衣∶满语家奴,高注)结束,贝勒上台 (贝勒∶满語贵族,高注)。不会有根本理念的变化,因为寡头制已经形成,他们像治理一个公司一样来治理这个国家。贝勒们根红苗正,对自己的能力有更有信心丶对这个体制在情感上有更深的眷恋,所以变化的,无非就是策略上的——总经理提议“今年全体减薪30%,大家一起帮公司渡过难关吧”!但只有五年合同的基层员工是不会接受的,因为理念共识已经崩溃了。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头大身子小,连中产都在纷纷移民,经济已经完全支撑不住那个大脑袋了。如果你是习李,你会怎麽办呢?首先是不惜代价弥补内部裂痕,党内不要公开分裂;其次是严控舆论,先把大家嘴堵上,然後喂给你“旺仔小馒头”——我主动给你可以,但不许你主动要,以保证自己的威权统治。

  这个“旺仔小馒头”是什麽呢?就是法治。注意,是法治而不是法制。现在这个司法真是太可怕了,你有只下蛋的老母鸡,我想要,就把你抓起来吊五天五夜,直到你签字声明“这只老母鸡我自愿送给李书记”。好,放走。再抓下 一个有老母鸡的。有钱人哪受得了这个?企业家变现移民出国,带走五千万现金,损失的可是好几万亿的GDP和成百上千人的就业机会啊!所以习李上台,司法独立他们肯定不会搞,但一定会把司法恢复到“常态化”。

  据说“海里的人”(指中南海内官员,高注)都在看托克维尔。托克维尔的那句“革命的发生并非因为人们的处境越来越坏……而是一旦法律的压力减轻”,肯定把他们吓坏了。这很像负重,背100斤东西的人,你一斤一斤地往上加,反而没啥事儿。你突然减5斤,他立马对剩下的95斤感到格外难以忍受。但如我前面所说,中产在跑,腿在变细,脑袋还是那麽大,眼瞅着撑不住了,不减负根本不行。所以,加大舆论控制丶同时强调法治,在意识形态上捣捣浆糊以至少避免内部矛盾的公开化和总摊牌,这是习李惟一能做的事情。减税没能力(现在钱都不用够)丶裁人又不敢(李自成老师就是邮局干部,事业编制),新班子有别的选项吗?

        所以我们看到了网络言论管理法丶劳教制度的取缔,连 “30年前和30年後是两口子”这种退到11届三中全会决议後面的话都说出来了(习近平最近讲话称∶改革开放前和改革开放後两个历史时期,是两个相互联系又有重大区别的时期,“两者绝不是彼此割裂的,更不是根本对立的”,高注),内部裂缝有多大,可想而知。庹老师闹这一出,可以说,宫里的部署全打乱 了。南周事件的解读及破解办法,都要放在这个大背景里去思考。

  这是一场豪赌,一场双方都措手不及的豪赌。整不好,又是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清朝的垮台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日本和俄国在东北打一仗,中国人看到小日本把俄国人打得落花流水,朝野震动,于是痛下决心搞宪政。载沣当时的一句话“宪政是利于君利于民而不利于官”这句话,彻底打动了 高层。慈禧加了个“五不议”(太监事不议丶八旗事不议丶军机处不议丶内务府不议,还有个什麽不议来着,反正比咱的“五不搞”具体多了)的限制之後,对启动宪政给出了“深宫初无成见”的态度。当时,朝廷自上而下推动宪政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中央制定严格的时间进度表追着地方搞自治。孙中山这些革命党当时那光景和现在的吾尔开希们也差不多,完全不成气候了。立宪远跑在革命前头。麻烦就麻烦在两件事情上∶一个是十年前取消科举制,士子无晋身之阶,知识分子普遍不满;然後呢,慈禧光绪死了之後,摄政王又推出了个皇族内阁。本来说好宪政,皇帝和皇上家亲戚就不能再当干部了,结果弄这麽个血统内阁,知识分子就彻底反水 了,因为搞拼爹他们完全没机会嘛!更麻烦的是,皇族内阁一弄,连没入阁的王爷们也离心离德了。

  现在这情形,何其相似乃尔!太子党, 党政不分……比清末的皇族内阁还要坏很多。但是,清朝有立宪的选项,因为对皇帝来说,宪政不过是所有权和管理权的分离。江山还是我家的,吃喝待遇少不了我 的。而对于现在的寡头制来说,他们没有这种退出的机制,又担心被清算,被动就被动在这里。蔡霞(中央党校党建教研部教授)呼吁朝野双方找共识, 不要把彼此都逼到墙角里去。这个呼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只是,谁拿得出可行的办法来呢?吴思算了笔账∶如 果以中等贪腐的程度来推算,即贪污的比例占GDP的5%。那麽这十年来,贪污的总额大约在10万亿左右。如果贪100万就死刑的话,要杀掉的就是1000 万人。政改的阻力何在,不言而喻。所以他的主张是用钱来赎买权利丶避免流血∶“在某个特区设定一套政改的指标,例如乡镇县市等级别的直选,差额选举,政治人物公开竞争,人大代表专职化,司法独立,媒体开放等等。一旦验收达标,该地区就实行特赦。官民的政治经济罪过,无论已发觉未发觉,皆在赦免之列。”

  说实话,我个人,这些钱不要就不要了。但是要说“文革”不清算丶“反右”不清算丶三年大饥荒不清算,那我不能同意。钱可以不要,但几千万条人命啊,也赦免?从规模上丶从下作和残忍的程度上,这都是比纳粹搞犹太人更甚十倍的恶行,而且还是自己人搞自己人。这要是也能赦免,中国人和畜生还有什麽 分别?

  扯远了,回到清廷∶本来挺好个宪政,皇族内阁一开,知识分子们就闹。在这个博弈过程中,朝廷真的是太笨了。简直就像王小二去 当铺赎东西∶“我给你八块你把棉坎肩还给我”。老板说∶“不行,怎麽也得给九块五。”王小二就急了,说∶“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的,我给你八块你还给脸不要 脸?!六块!”老板赔笑说∶“那就八块吧,八块吧!”王小二说∶“不行!你气着我了,我现在只想出五块!”老板说“好吧好吧,就依你前次所说,六块。总行 了吧?”王小二侃价性起,喊一声∶“去你妈逼!”就把铺子砸了。大清就这麽亡了。

  本来,我们是有机会成为英国或日本的。王小二砸了铺子之後,接下来的100年就只剩下唏嘘了……

  现在这个南周事件,看情形又有 要形成王小二赎棉坎肩的意思。知识分子丶在校学生丶演艺界人士,媒体人士丶连媒婆界的乐嘉(中国电视节目主持人,高注)都出来声援。看现在这架式,如果再拖一个月,把庹老师拉到天河商城立交桥上当众枪毙都不一定能摆平。一旦进入街头阶段,谁都控制不住,可能的走向无非这麽两种∶
  1丶强力镇压,回到24年前从头来过;
  2丶全国各地风起云涌,真的就那啥了……

  说实话两种结局都不是我想要的。各位,真的准备好了吗?别看微博上满眼都是。昨天我们大学同学吃饭,除我之外的七个人,只有一个人知道南周这个事情。当年LXB(刘 晓波——老高注)获奖,我在办公室里大吼一声。办公室里十几个人齐声问∶“LXB是谁?”

  微博上天天谈民主的朋友们,有几个知道多数决定制和比例代表制?更别说什麽顿特公式和族普最大余数法这些劳什子了。选举的技术缺乏虽然是个大问题,倒并不难解决。真正难的是城市经过这几十年的商品房小区改造,以前基于单位大院和街坊邻居的熟人社会被彻底摧毁,可是小区自治又没搞起来,套用帕特南的术语∶社会资本严重匮乏。说城市是原子化社会,当不为过——满眼都是陌生人!更糟糕的是,记得那个用U型车锁砸人脑袋的蔡洋麽?两个亿的农民工在城市里游荡。法国大革命,好歹还能弄个议会出来,那是因为吉伦特这些第三等级上层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行会,而下层的雅格宾派也早就在全法国整了13000个宪政之友俱乐部,组织化已经预先完成。我们呢?我们只有 秋风老师的新儒家,再数下来大概就是铅笔社了(铅笔社∶经济学社团,高注)。这麽看下来,张宏良老师胜算很大呀!

  正是基于以上种种,我对南周诸公的建议是,聚焦于一点∶驱庹,不知有它。当然,“我们遵守党管媒体的原则”这种话也不要直接说出来。拐着弯把意思表达出来就行了。直接说,真的很蠢。把自己的回旋余地弄小了,还丧失了偏右的朋友们的支持,何必呢?谈判很像女 人勾引男人。胸罩露出个蕾丝边和一小截肩带,效果就很好。你现在把丁字裤套在牛仔裤外面,哪还有什麽情趣了呢?

  共党那头,颟顸不可理喻。也正是因为这个,避免把事情滑向王小二赎棉坎肩的模式,也就成了南周诸公的责任。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咬定一个诉求,出价不要变来变去。不管你们愿意不 愿意,一场社会运动已经掀起。如果你们的诉求不清晰,传播的成本就大。阵仗弄大了,还容易枝蔓丛生,失去控制。

  关于社会运动,查尔斯•蒂利在技术上给出了三条非常重要的建议∶

  首先,是不间断和有组织地向目标人群或当局公开提出群体性诉求。既然称为运动,“不间断”和“有组织”是必不可少之两个行为特征,是重中之重;

  其次,既然是不断的重复,那就需要有一套“常备剧目”,如组织协会或联盟丶游行丶集会丶示威丶请愿丶公开声明丶小册子等。花样常翻常新,一 是效果不容易累加,二是外人会产生识别困惑;

        最後,参与者要在四个方面表现出一致性∶价值丶统一丶规模,以及成员间彼此承担义务,即 WUNC(worthiness/unity/number/commitment)。

  如果没有一个清晰的诉求,以上三条就根本谈不上了。

        从第二条的“常备剧目”出发,同时也是希望对成员间承担义务有所助益,我决定开个淘定店,卖自己一篇文章的阅读权,每人只许买一次,价格1元。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大家文章的内容。只有两个字∶“谢谢”。注意,这不是送饭,因为还没人被开除呢。我主要是想看看有多少人愿意以这种方式表达支持。这笔钱,不管多少,我都会送给南周编委会由其任意支配。总是要花钱的吧?买个盒饭什麽的。如果南周编委会拒绝接受这笔钱,那就自动转为“媒体人公益基金”,专门用于救助受迫害或生活陷于困窘的记者。我在新浪丶网易丶腾迅丶南都和东早各找一个媒体人成 立委员会,把钱交给他们,就没我啥事儿了。不许给纪许光(曾独家揭露重庆雷政富不雅视频的记者),我就这一条要求。

  这笔钱会是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