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May 17, 2022

艾睿:动能党党员马斯克同志

 (正义补丁,2022-05-12

        马斯克收购推特公司的风波还在发酵之中,没有人真实地知道马斯克为什么要这样去做。当然,商业利益肯定是存在的。除了商业利益呢?很多人开始猜测马斯克的政治追求。

        马斯克曾经是奥巴马总统的支持者。在 2008 年和 2012 年,他两次都投票给了奥巴马总统。但在最近的一次推文中,他表示说“在民主党内部已经找不到我的代表了”。马斯克用一幅图画表示说,其实我的政治立场没有变,但左翼越来越极端化,“被极端分子绑架了”,所以我现在反而显得是右翼了。

        但有趣的是,请大家仔细想一想,左翼什么时候变得更极端了?是通过了更为极端的法案呢,还是制造了更为极端的社会事件?事实上,如果我们平心静气地客观地来看美国的社会政治,左翼所谓的极端分子,最多表现在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大学生的一些过于苛刻的要求。比如要求某个言论不慎的教授下台一类。在社会层面的影响并不大。在议会立法方面,并没有超过奥巴马总统时代进行的左翼改革,比如进一步扩大全民医保。

        拜登总统的基建法案,这是一个两党都认为该做的事情,也顺利地通过了,不能算作是左翼的主张。而左翼更想做的社会改造法案,并没有得到通过。左翼在促进美国社会公平方面,并没有明显的进展。

        而相反,右翼的进展非常大。川普的上台直接催生了美国的国家主义和孤立主义,甚至一定程度上复活了种族主义。大规模减税并没有真正促进经济发展,也没有使美国企业回流,相反让政府债台高筑。奥巴马医疗覆盖的内容被一点一点地蚕食掉,而最近,很可能又要推翻 Roe v Wade 判例,使美国在女性生育权问题上倒退半个世纪。

        所以平心静气地说,从川普上台的 2016 年开始,左翼并没有更加变左,反而是右翼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也许一些人会提到 BLM 运动,但这场运动是偶发的,是针对弗洛伊德被活活跪颈而死而爆发的,长期积累下来的美国种族矛盾。也许其中一些推倒雕像的做法有些极端,但也有情可原。比如说,你是一个中国扬州人,在扬州如果树立一个伟大的满族皇帝像,你肯定会觉得不愉快。满族人的辉煌,和我扬州人有什么关系呢?同样地,美国白人的独立运动当然是十分伟大的,但这种伟大,对于我一直被欺压的黑人,有什么意义呢?甚至美国独立运动本身,就带有保护自身奴隶制的因素。因为当时英国是极力反对北美奴隶制的。摆脱英国统治,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奴隶制。所以只要你肯将自己带入黑人的角色和历史,就不难发现 BLM 中的过激行为,背后是有可以理解的原委的。但最重要的是,这并非是左翼策划和推动的行为,这一运动本身也并不代表左翼,而更多地,是代表平权运动。再说,川普煽动的 1 6 日攻打国会山事件,Charlottesville 游行的举着火把的种族极端分子高喊 “犹太人不能赶走我们!” 这些运动的猛烈程度和造成的社会混乱度,都比 BLM 要猛烈,甚至动摇了美国的国本。所以这种时候说左翼变得更极端,是不符合事实的。

        如果排除小范围极端人士的做法,左右翼相互对比各自进展的话,应该说右翼在立法和制度层面的进展比左翼要大一些,而左翼在社会文化上则和右翼爆发了更严重的冲突。但绝对无法说左翼变得更为极端了。

        那么马斯克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呢?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人的判断往往来自自己的感觉,马斯克这种感觉肯定是存在的,我们需要有一种解释,是什么给了马斯克这种左翼更极端,我只能变得更右翼的感觉呢?

        昨天纽约时报的一篇专栏评论给出一个非常独特的视角。作者是Ross Douthat 杜泰,他是美国著名的政治分析家和作家,也是大西洋杂志的编辑。请注意,杜泰是一位保守主义者,他强调宗教的作用,反对堕胎,抱怨社会颓废等等。但杜泰依然才华横溢,他曾经是纽约时报最年轻的专栏作家,到现在已经出版过六本具有影响力的政论书籍。

        关于马斯克的这种感觉,杜泰分析说,其实马斯克既不是左派也不是右派,马斯克属于一种单纯的技术男,技术派。比较严肃的说法叫“动能派” DynamistDynamist 的核心思想就是社会一定要不断地依赖技术的进步而进步,创造新的技术,发现新的原理,人类社会才能前进,因此认为阻碍进步的力量,都是错误的。听上去,Dynamist 更像某种极左派,恨不得天天闹革命的那种。但 Dynamist 和所有政治派别不一样,他们不太关心社会改变中最基本的衡量标准,价值。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能够做,什么不能够做,Dynamist 不能说完全不关心,但他们更关注的是谁都不能阻止技术的进步。这有一点类似 “发展生产力就是硬道理” 这种观念。

        比方说,如果国家集中投资高科技企业,Dynamist 就会认为“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制度好”!如果为了保护隐私而拒绝数据共享,Dynamist 就会认为“隐私权并不那么重要”。实事求是地说,我自己时常觉得自己有点迷恋技术进步,但好在我清醒地知道 Dynamism 的弱点在哪里。

        Dynamism 有一个潜在的前提,就是人善论。他们首先假定了人不需要自我规定价值观,不需要在价值观的指导下发展自己。只要发展,就是好的,结果就是善的。所以极端一点来说,Dynamism 不会反对进一步研究原子弹。谁知道呢?说不定哪一天原子弹发展到一定程度,可以开创星际旅行呢。但这种缺乏价值观引导的发展,是非常危险的。在Dynamism 面前,政治原则,社会稳定,道德秩序都是可以让步的,这是非常危险的。

        理论就讲到这里。具体到马斯克,发生了什么呢?

        问题出在了言论自由上。

        对于来自中国背景的华裔,我们非常容易将一些西方成功的观念送上神坛,成为新的膜拜对象。没错,这是我们基因里的东西:缺乏批判精神。言论自由确实对于中国的进步来说非常重要,但言论自由本身,并不能被祭上神坛,言论自由也是有边界的,也是需要反思的。在我的节目中,反复多次地提到美国最高法院为言论自由设立的边界,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在奥巴马时代,社交媒体和应用于其上的新技术层出不穷,当时还看不到太多负面的社会影响。这个时候,整个社会氛围是拥抱新技术的。所以这个时候,Dynamist 马斯克同志,就是支持奥巴马和民主党的。还记得奥巴马的竞选口号吗?“我们要求变!” 左翼当时更加拥抱新技术,因为年轻人更适应新技术。整个 2010 年时代充满了一种信仰,认为新技术将给世界带来更多的自由。还记得阿拉伯之春吗?那就发生在 2010 年,而且政治影响确实就是靠当时刚刚崛起的社交媒体广泛传播的。

        但是,随着川普的上台。自由派突然意识到,不对,像川普和希特勒这一类煽动家们,更适应这种直接面对底层民众的社交媒体。人类追求自由的本能可以被社交媒体激发出来;同样地,人类的相互仇恨本能,也可以被社交媒体激发出来。事实上鼓动后者似乎更为容易。这个时候,自由派,或者说左翼,开始思考言论自由的尺度问题。多大尺度的言论自由才是能够被允许的?一旦言论绝对自由这个工具落入煽动家手中,民主立刻就会走向劣质化。而民主,就是自由派的价值观。

        所以这个时候,左翼反而开始阻碍技术进步,要求对社交媒体进行更大的限制和更多的管控。作为Dynamist 的马斯克,就无法再和左派们同舟共梦了。

        但是马斯克收购推特,杜泰认为,并不会对美国的政治市场造成太多的影响。他认为像推特这种群众意见广场,实际上依然是社会文化的下游地区。各种观念的产生和最初的推动,依然来自学院和政党智库这一类的机构中。下游如何泛滥,都无法改变上游的水流方向。因此他建议马斯克如果希望改变美国的政治生态,需要去办马斯克大学或者马斯克智库。但我认为古代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在社媒时代的民主国家,也会有挟民意以令诸侯的民粹力量。所以下游并不一定不能影响上游,他们之间有着强烈的相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