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美政,（2022-03-09）
最近，我读到一篇
Ezra Klein 对 Fareed Zakaria 的访谈节目，从乌克兰战争的爆发深刻地剖析了现代国际关系的变迁。Ezra
Klein 是美国新闻界的青年才俊，毕业于加州大学，VOX
的创始人之一。他是华盛顿邮报和其他多个主流媒体的专栏作家，著有<为什么我们极端化>(
Why We’re
Polarized)一书，在分析美国社会方面影响较大。
Klein是新闻评论界的一颗耀眼的新星，他主持的
Ezra Klein Show 是一档非常高端的政治评论podcast，涉及的话题都比较新锐和宏观。而 Fareed
Zakaria 则是新闻评论界的元老级人物，他主持的
GPS Globe Public Square 是众多政治人物，包括总统们和首相们争相希望接受采访的平台。Klein 是犹太人，而Zakaria
则是印度穆斯林，这两个人物的碰撞，确实是一种难得的高质量的新闻访谈。
这一访谈长达一个多小时，我将分为两期相大家介绍。在前半部分，我想向大家介绍
Zakaria 认为世界秩序的改变，以及为什么我们一定要让俄罗斯的企图失败。在第二部分，我会向大家介绍为什么
Zakaria 认为中国对于世界的影响，和俄罗斯对于世界的影响，完全不同，需要采取两种不同的策略来对待，而我为什么不完全同意Zakaria
的看法的原因。
Zakaria 认为，我们正在见证一个时代的结束。这个时代就是自冷战结束之后，到现在的：从
1991 年到
2022 年，这三十年中，世界只有一个超级大国主导，是一种单极世界的模式，而这种模式正在结束。
作为一个客观的描述这是显而易见的。美国正在失去对全球的影响力，中国开始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挑战者。俄罗斯开始重拾自己地区大国的信心，甚至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破了二战之后形成的欧洲大体和平的秩序，悍然入侵乌克兰。这都非常明显地显示了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已经开始消融，我们很可能回到一个两极世界，甚至多极世界中。
这对于很多年轻人来说，是很难体会的。因为他们只在历史书中见到过这样的情况。在两极世界里，游戏规则是不太一样的。各个小国都必须在两个超级势力之间选择立场，而他们也被两个超级大国看做是棋子和争夺势力范围的工具。代理人战争此起彼伏，有些国家因此得利，比如韩国和日本，有些国家则成为了战场，比如越南和阿富汗。
两极世界并不比单极世界更和平和稳定，事实上两极世界的年代爆发过多次严重的危机，每一次都将人类推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而多极世界就更加不稳定，19
世纪的欧洲就属于一种多极世界，中国的春秋战国就属于多极世界，这种模式下，小规模的冲突非常频繁，每一个参与方都希望在这种冲突中获得自己更多的利益。
世界回到多极的可能性并不大，毕竟美中两个国家的体量远远超过其后的第三第四第五的国家，甚至比他们全部加起来还要多。但转变成两极世界，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很多国家的外交范式需要做出新的调整。我们当然不是简单地重复过去的历史，所以很多政策和表态面临着重新调整的阶段。这种调整的过程，是非常危险的，因为规则是未知的，新的常态还没有形成，联盟还没有经过考验。大家都在摸索的阶段，就是不确定性最大的阶段。这种不确定性，在国际关系中，意味着安全的威胁甚至战争。
在美国统治的单极世界中，美国似乎缺乏一种全球布局的战略。所为战略，就是需要有达成目标的先后次序和行动目标的连贯性。但美国在这三十年中，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作为全球领导者的地位，美国孤立的声音依然时不时地响起。美国在这三十年中，更多地是在被国际危机拖着走，我们需要处理欧洲的安全，伊拉克吞并科威特，恐怖分子的威胁，伊朗的核危机，朝鲜的核危机，叙利亚的战争，阿拉伯国家的改变，乃至中国的崛起，等等。美国没有能在这三十年中建立一个稳固的西方民主世界的联盟，来进一步巩固苏联崩溃之后民主观念对全世界文明的影响。美国甚至自己建立规则，然后自己比任何人都更积极地破坏这些规则，比如绕开联合国机制对伊拉克开战、在世界贸易组织中是美国是面临贸易争端最多，被起诉最多的国家，美国在谴责其他国家进行产业补贴和贸易补贴的同时，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这使得美国的领导缺乏说服力，但似乎美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很重要。
另外，在战胜了苏联之后，美国没有正确地采取对待俄罗斯的态度。Zakaria
提到，胜负已定之后，有三种处理模式，第一种是罗马对迦太基的模式，即将对方彻底灭绝，斩草除根，这已经过时了；第二是凡尔赛模式，就是一战之后，彻底羞辱对手，结果将对手再次逼反；第三是二战后的维也纳模式，就是将被自己击败的力量重新纳入自己制定的国际秩序中，给他们荣誉和稳定，比如二战后的德国。而美国在冷战胜利之后，采取了一部分维也纳模式，比如帮助俄罗斯经济复苏，但更多地则是凡尔赛模式，不断压缩俄罗斯国际空间。
但这并不能完全责怪美国，自从罗马之后，美国是世界上第一个真正现代意义上的世界领导。罗马的引领几乎完全靠武力征服，但美国则完全不同。因此美国在探索自己对世界的领导方式上，不可能显得很纯熟，或者很公正。这里我们需要避免求全责备。美国没有能够维持住单极世界的稳定，有很多原因。
Zakaria 提出，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民主国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文明，对于传统的极权国家来说，具有很强的威胁性。无论是各种颜色革命，还是来自内部的要求自由的声音，都对传统的极权国家统治造成很大威胁。这导致传统国家不得不寻找新的统治逻辑，比如俄罗斯的统治逻辑开始变成了领导人必须要让俄罗斯重新伟大起来，普京的统治才拥有合法性，这是他发动乌克兰战争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中国的统治逻辑则变成了政府要不断地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才能维持统治合法性。请注意，在过去，传统国家的统治根本没有这些负担，他们只需要让国家整体上太平，不闹饥荒不出人命，就已经是非常好的统治了。而今天，由于西方国家的自由民主理念，导致这些传统的统治模式都面临严重挑战，原来非常自然的对权力集中（皇帝）的敬畏，变得缺乏了合法性。传统国家需要新的愿景来弥补这种统治合法性的缺失。而反过来，民主国家自己，到反而没有特别大的压力，反而是只需要做到国泰民安即可，干完两届就回家。美国政府注意力在于控制自己的通胀，而中国政府的注意力则必须集中在经济增长上。你想一想，哪一个政府的压力更大？
因此，传统极权国家必须开始抱团来抵御这种威胁。这导致他们之间形成了某种联盟。俄罗斯必须再次令人生畏，中国必须崛起或者夺回之前失去的领土。这些不仅仅是国家的雄心，事实上已经成为保持国家稳定的必须。这是美国和其他民主国家没有预料到的，他们以为追求民主自由的人类天性可以自然而然地导致这些国家的改变。但这并没有发生。真正发生的，却是成就了俄罗斯的普京和中国的邓之后的各位领导人，他们的努力促使传统极权国家的力量急剧上升，以对抗民主势力对自己国家传统统治的威胁。
但是，中国话说“物极必反”，正因为俄罗斯和中国采取了咄咄逼人的态势，最终导致了两件事情的发生，一是川普的出现，二是俄罗斯开始攻打乌克兰。前者以一种讽刺闹剧的形式，让美国和西方世界突然发现中国的存在，并开始形成对抗中国崛起的某种还没有具有稳定形式的联盟；而后者，则使得西方，尤其是欧洲和北约空前团结。欧洲主要国家都开始增加自己的军费。欧洲自二战之后，几乎放弃了自己的防务，全部依托美国；而美国也乐得看到一个失去武力而相对平静的欧洲。但乌克兰战争之后，欧洲可能会成为一股重要的军事力量。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欧洲可以分担更多的自己的防务，而美国则可以将更多的资源用于太平洋方面，形成对中国扩张的防御。世界上的事情，总是一方的改变促进了另一方的改变，一方在实现自己目标的同时，促进了另一方破坏这一目标的能力。
Zakaria 解释了不能允许俄罗斯成功的原因。俄罗斯本身的实力是不够的，他们无法建立一种新的国际秩序，他们只是浪漫地、不切实际地希望回到过去，回到苏联令全世界感到害怕的时代。但这是不现实的，俄罗斯的实力不支持他们实现这一目标，因此俄罗斯实际上只能是一个规则的破坏者，却无法建立一个稳定的新秩序。除非你有实力建立新的秩序，否则单纯的规则破坏者是一定要被击败的，这无关对错，而只是一个非常功利而现实的全球安全考虑。再糟糕的规则，也比没有规则要好。
俄罗斯实际上严重地依赖于外部世界。他们除了出口能源和武器之外，甚至连日用品都依赖于进口。因此
Zakaria 认为，西方虽然在制裁俄罗斯的过程中，自己也会付出代价。但这一代价相对来说，是可以忍受的。即使普京可以通过权力来压制国内抱怨的声音，普京被颠覆也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儿，但俄罗斯的承受能力并没有那么强。这里Zakaria
解释了为什么普京被颠覆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目前俄罗斯国内没有人可以替代普京。拱卫普京的，是普京亲手培植起来的俄罗斯寡头集团。一旦新的领导人上台，这些寡头就将面临被清算的可能，这是他们不会抛弃普京的原因。
好，以上是Ezra
Klein 和
Zakaria 对话中的一部分内容，我没有按照两人对话的顺序来介绍，而是抽取了其中的内容进行了按照主题的编辑。明天我再相大家介绍另一部分内容，这是关于中国和俄罗斯同样作为现存国际秩序的破坏者，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不同，西方应该如何分别面对。Zakaria
的观点我并不完全同意，我也会说出我的看法。
我非常喜欢看西方知识分子的对话节目，这些思想的高度是世界性的，他们的观点对于我们的东方思维模式的有益补充。我也非常希望中文媒体圈中，也出现这样高质量的思想碰撞型的访谈节目。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