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November 18, 2025

约翰·米切姆:美国总统攻击美国历史

 (信息正义,2025-09-14)

        谁控制了过去,

         谁就控制了未来;

         谁控制了现在,

         谁就控制了过去。

                               ——1984

【前言】

美国总统攻击美国历史

        812日,川普下令对部分史密森博物馆和展览进行全面内部审查,并移除其政府认为属于不当意识形态的任何内容。

       史密森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是美国一系列博物馆和研究机构的集合组织,其地位大致相当于其他国家的国家博物馆系统。该组织包括21家博物馆(美术馆)、14个研究中心以及国家动物园。

       史密森学会是美国唯一一所由美国政府资助、半官方性质的第三部门博物馆机构,同时拥有世界最大的博物馆系统和研究联合体。

       史密森学会属下的博物馆都是非政治性的,忠实呈现历史事实,具有极其重要的教育意义。

        信息正义今天刊发的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有线电视新闻网(MSNBC)对知名历史学家约翰·米切姆(Jon Meacham)的采访翻译。这个采访播出于2025816日。采访者MSNBC新闻主播阿里·维尔希(Ali Velshi)是加拿大电视新闻记者,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高级经济与商业记者。

       约翰·米切姆自2021117日起担任华盛顿国家大教堂的官方历史学家。他曾担任兰登书屋的执行编辑和执行副总裁,是《纽约时报》书评版的特约撰稿人、《时代》杂志的特约编辑,以及《新闻周刊》的前总编辑。他因《美国雄狮:安德鲁·杰克逊在白宫》一书荣获2009年普利策传记奖。

         米切姆认为,谈到美国历史时,我们需要讲述完整的故事。但川普正试图抹去那些与他的愿景不符的部分。对此,米切姆提出疑问:承认国家错误、讨论其纠正措施以及持续关注和关怀的必要性——这与川普的议程是否一致?

       乔治·奥威尔的《1984》中这样描写极权政府使用的手段:谁控制了过去,谁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了过去。

         这不正是川普政府试图做的,改变历史?(临风)

                     “我们必须讲述完整的故事 

            译:临风

            编:新约客 

       维尔希:我在多伦多长大,记得大约10岁时,全班去安大略艺术馆参观。当时的重头展览是图坦卡蒙(King Tut)法老与古埃及文明。那是我此生见过的最酷的东西。我被彻底震撼了。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忆犹新。我相信在座许多人,以及你们的子女、孙辈,都曾在博物馆有过类似的奇妙体验。

        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尤其是孩子们来说,博物馆是最容易接触到各种历史的地方——这些历史可能在别处无法获得。你只需要一张门票,而很多博物馆还是免费的。它们是知识与惊奇的殿堂。

        根据美国博物馆联盟的数据,97% 的美国人认为博物馆是社区的教育资源;92% 的成年人认为博物馆是非党派的教育内容提供者。四分之三的美国公众相信博物馆是我们公民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支持公民知识与参与方面发挥作用。

         虽然美国的历史书常常只讲述胜者的故事,但博物馆和其他非党派机构一直努力在这些年里讲述完整的真相。并非总是成功,但他们似乎在坚持不懈地推进这一使命。

         史密森学会,自称为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教育与研究综合体,就是最好的例子之一。通过其 21 家博物馆、14 个教育与研究中心,以及国家动物园的展览,史密森学会展示了数十年的研究成果,并以最高标准呈现美国历史,基本不受政府干预。

         直到现在。

         812日,白宫宣布将对部分史密森尼博物馆和展览进行所谓全面内部审查并称此举旨在确保与总统关于庆祝美国例外主义、去除分裂或党派叙事、恢复公众对共同文化机构信心的指示保持一致。

        顺便说一句,这是一项内部审查,而非公开讨论或听证会等形式。这是一项白宫内部审查。任何与川普对美国愿景不符的内容都将被视为所谓的不当意识形态并被移除。让我们先消化一下这个信息。白宫将决定什么是不当意识形态。行政当局的首批目标是八家史密森博物馆,包括美国历史国家博物馆、非裔美国人历史与文化国家博物馆、美国印第安人国家博物馆和美国肖像画廊。

        第二阶段将针对更多博物馆,具体名单将于稍后公布。川普早在3月就将史密森学会作为目标,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称近年来,史密森学会受到分裂的种族中心主义意识形态的影响,指示副总统JD·万斯(同时是史密森董事会成员)清除上述机构中的不当意识形态,并就如何在这些空间中去中心化种族问题向川普提出建议。

        简单来说,这是一场针对历史的战争。不是针对任何一个群体的历史,而是我们共同的历史,正如我们所学到的。

         美国笔会(PEN America)言论自由小组的常务董事哈达尔·哈里斯(Hadar Harris)总结道:政府试图重写历史的努力背叛了我们的民主传统,是对讲述我们国家故事的机构——从史密森学会到国家公园——剥夺真相的令人深感担忧的尝试。理解我们国家的过去对我们能够规划国家未来至关重要。

         而如今,这一切都岌岌可危。现在与我对话的是普利策奖获奖历史学家约翰·米切姆。他是范德比尔特大学美国总统研究罗杰斯讲席教授,也是MSNBC政治分析师。

        约翰,很高兴见到你。我认为这相当令人惊叹。完整地讲述历史正是你的职业,而这是先进文明逐渐珍视的价值,对吧?

         历史是美丽的、丑陋的、复杂的、艰难的、充满伤痕的,我们只有学会接受它的全部,才能真正从中汲取教训。

         米切姆:历史是一个具有分裂性的叙述。而总统这封信的有趣之处在于,他希望消除党派叙述,我们可以讨论这一点,但关键是分裂性的叙述。在美国历史上,一切都是分裂性的叙述,因为这是人类的努力,我们面临着一场斗争,我认为这场斗争是亚伯拉罕·林肯所说的我们更好的天使与我们最糟糕的本能之间的斗争。

         而美国建国之所以伟大和智慧,就在于它承认我们是人类,我们是堕落的、脆弱的、易犯错的。在很多方面,我会认为《宪法》既是法律文件,也是神学文件。制宪者之所以让我们很难做任何事情,是因为他们假设我们想做的大多数事情都可能是坏的。而这些年来,我们几乎竭尽所能去证明他们是对的。

         所以你说得很对——我们必须讲述完整的历史。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某一代历史学家或某一群人的叙事就是完美无缺的。

         历史,正如我所认为的,既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科学。它带有主观性——你强调什么,弱化什么,本身就是观点的问题。

       维尔希:你在书中做的事情也是如此,对吧?这仍然是筛选,对吧?即使你写得很详细,因为你的书非常厚且详尽,仍然有很多内容被省略。我是带着赞美这么说的。

        米切姆:是的。

         我想说一个事。我同事多丽丝·卡恩斯·古德温(Doris Kearns Goodwin)有一次收到一位读者的来信,那位女士在看她写的关于威廉·霍华德·塔夫脱(William Howard Taft)和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的书时,看着看着睡着了,结果书掉下来,因为太厚重,把鼻梁砸断了。所以和多丽丝不同,我本人倒是还没对人造成过伤害(笑)。好吧,我想要这个记录在案。

         我正在撰写德怀特·艾森豪威尔(Dwight David Eisenhower,美国第34任总统)的传记,他是那个把新政与保守主义调和起来、并最终由里根总统真正体现的美国共识的缔造者。

         的确如此。你必须做出选择。这正是博物馆要做的,也是传记作家要做的,也是记者要做的。说到底,这也是选民和公民要做的。所以这并不是一刀切的事情。

         我并不是说这些机构是完美的,肯定有改进的空间。顺便说一下,几年前我曾在史密森的美国历史博物馆董事会任职。我想他们会是第一批承认自己并非事事都做对的人。但我们要实话实说:川普总统并不是某天早晨醒来就忽然想要成为美国的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罗马帝国衰亡史》作者),来重新决定美国的历史叙事。这是——这是他把国家按照自己的形象重塑工程的一部分。

        维尔希:没错。这其中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其一是,你指出的很好,博物馆应该与时俱进。它们应该讨论,应该审查。(其次,)这些工作应该交给策展人、专家,或许还有外部人士和像你这样的人来评判:我们是否做对了?因为如果你今天走进任何一家博物馆,与50100年前相比,展陈内容必然会有所不同,这本应如此。问题在于与某某保持(高度)一致这一概念。

         这正是让我担忧的地方。就连白宫使用的语言都令人不安。首先,这是一次内部审查,而非公开审查,也不是由全国最好的历史学家和策展人进行的评估。但这种保持一致的概念让我非常担忧,因为如今,所有听起来有点威权主义的东西都会在我脑海中敲响警钟。

         米切姆:你强调这一点完全正确。你对史密森学会在美国文化中独特地位的描述也完全正确。非裔美国人历史与文化博物馆是一项非凡成就。我敢打赌,任何人站在那个午餐柜台前,都会感受到那种沉重与痛苦。是的,美国实验的最终善意是存在的。但你知道吗?这种善意是附带条件的。因此,你站在那个午餐柜台前——1960年,那些勇敢的非暴力活动家们在那里见证了种族隔离制度——你站在那里是为了提醒自己该做什么。而上帝知道绝对不该做什么。那么,这是种一致性吗?承认一个国家错误,然后讨论其纠正以及持续关注和关怀的必要性,这是种一致性吗?这就是一条非常非常滑坡的路。

         维尔希:你在写作的时候会不会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你写的人物,可能是因为你欣赏他们或者他们的一些成就,而你意识到他们也有不光彩的一面?而这正是故事的一部分,对吧?不光彩的一面存在,以及它们如何被清洗掉,都是故事的一部分。

         米切姆:这完全就是故事本身。这就是整个故事。

         简单来说,我认为关键并不是人们是否伟大,而是那些有缺点的人在关键时刻做对了一两件事——这难道不是令人惊叹的吗?大多数人都比我好——这不难,所以别得意(笑)。但我知道,如果我51%的时间做对了,那已经是个了不起的日子。而我这样的日子并不多。

         所以亚伯拉罕·林肯的非凡之处在于,他在 1858 年竞选参议员时,在伊利诺伊州南部曾说过:黑人不应担任陪审员,不应与白人通婚,他并不主张黑人享有完整的公民权利。然而在他所说的烈火般的考验中,他最终走向了《解放奴隶宣言》。

         在当时,他左边的批评者认为他太慢,右边的批评者认为他太快。但他最终做到了。他之所以能做到,是因为奴隶们自己展现出的力量与勇气,他们逃离、他们反抗,这才推动了进程。而这才是关键。

         再比如托马斯·杰斐逊,他是奴隶主,是我们长期犯错的象征——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美国南方白人新教徒的错误。但他却写下了也许是英语中最重要的一句话:人人被造生而平等

         正如我哈佛的同事安妮特·戈登-里德(Annette Gordon-Reed)所说:你还能指望一个人做到多少呢?他写下了《独立宣言》,我们当然要追究他在其他方面的责任。但说实话,我们当中又有多少人写过《独立宣言》呢?所以,我相信讲述这些故事的目的,并不是把他们供上神坛去膜拜,而是把他们放到更高的位置,让更多人能看见他们。